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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五纪【jì】》建立【lì】了一【yī】套逻辑【jí】严谨的理论系统。很多内容前【qián】所未【wèi】闻，有不少记载【zǎi】为进一步理解相关先秦【qín】历【lì】史【shǐ】传说和思想文【wén】化提供了重要密钥。

清华简关于战国时期“百科全书”的新发现

作者：贾连翔（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副教授）

2008年7月清华大学抢救入藏了一批【pī】战国竹简，总数近2500枚，性质皆【jiē】为古【gǔ】书。在过去的13年间，清华大学【xué】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【xīn】的学者团队夜以继日对竹简【jiǎn】进行【háng】编次修列，约以一年一【yī】辑的【de】速度撰写的《清华大【dà】学藏战国【guó】竹简【jiǎn】》整理报【bào】告，现已【yǐ】刊出十辑，清华【huá】简的总【zǒng】体【tǐ】整理工作已完【wán】成三分之二，这【zhè】批珍贵【guì】资【zī】料的【de】整理和研【yán】究也得到【dào】了学界和社【shè】会越来越广泛的关注。

清华简内容以经、史类典籍为多，其学术价值不言而喻，另有相当数量的子类佚籍，也不断更【gèng】新着我【wǒ】们对【duì】先秦思想史【shǐ】、学术史【shǐ】的【de】认【rèn】识。其【qí】中有一种【zhǒng】长篇【piān】数【shù】术文【wén】献，暂题【tí】为《五纪【jì】》，现存【cún】126支【zhī】简（原应有130支），约【yuē】存4450字，推测【cè】其完整时已近【jìn】五千言，当是【shì】目前所见篇幅最大的出土战国竹书，即将收录【lù】在整理报【bào】告【gào】第十一辑【jí】中，于今年11月发表。大【dà】家都【dōu】知【zhī】道【dào】通行本（王弼本）《老子》有5162字，《五纪》篇幅已与之十分接【jiē】近，是真【zhēn】正意义上的“一部”古书。

《五【wǔ】纪》以天下有洪水，“后帝”（简文或称“后”或“文后”）通过“修历【lì】五纪”平息洪灾【zāi】为背景，借“后”之【zhī】言，阐【chǎn】述了天【tiān】文数算【suàn】、人【rén】伦道德、山川物产【chǎn】、人体结构、神祇【qí】司掌以及上古传说【shuō】等，并以此【cǐ】建立【lì】了【le】一【yī】套逻辑严谨的理论系统。很多内容前所未闻，也有不少记载为我们进一【yī】步理解相关先秦历史【shǐ】传说和【hé】思想文化提供【gòng】了【le】重【chóng】要密【mì】钥【yào】。

这部竹书原无题名【míng】，全篇内容以“日【rì】、月、星、辰、岁”为中心展开【kāi】，简文称之【zhī】为“五纪”，故我们据之拟题【tí】。“五纪”曾见于《尚书·洪范》，传统认为【wéi】“洪【hóng】”即“大”，“范”即“法”，洪范是箕子向周武王陈【chén】述的彝伦大法【fǎ】，此法【fǎ】不仅【jǐn】与《五纪【jì】》在内容性质上有【yǒu】颇多相似之处，其来源也【yě】与治【zhì】水传说有关，只是时代有确【què】载是在鲧禹（尧【yáo】舜【shùn】）时期。洪范共【gòng】九【jiǔ】畴【chóu】：“初一曰五行，次二曰敬用五事，次三曰【yuē】农用八【bā】政，次四【sì】曰【yuē】协用五纪，次五曰建用【yòng】皇极，次【cì】六曰乂用三【sān】德【dé】，次【cì】七曰明用稽疑，次八曰念用庶征，次九曰向用五【wǔ】福【fú】，威用六极【jí】。”其中“五纪：一曰岁【suì】，二曰【yuē】月，三曰日，四曰星辰，五【wǔ】曰【yuē】历数。”两【liǎng】相比较，《洪【hóng】范》多出的“历数”在《五【wǔ】纪》中【zhōng】被【bèi】提【tí】到了更重【chóng】要的地位，独立称为“数算”，并谓：“天下【xià】之【zhī】数算，唯后之律。”由此可见，推步“数算”者便是宇宙的最高【gāo】主宰“后【hòu】帝”，而【ér】“五【wǔ】纪”其实也是根据【jù】数算建立起来【lái】的【de】。

以数算为【wéi】基础【chǔ】，后帝建立了庞大的宇宙【zhòu】系统【tǒng】，其【qí】中对宇宙空间【jiān】的认识尤引人关【guān】注。文中出现了一组【zǔ】完【wán】整的宇宙空【kōng】间概念，分别是“天”“地【dì】”“四荒”“四冘”“四【sì】梪”“四维【wéi】”，它们同时【shí】具【jù】有神明属性。其中天（号为“高【gāo】畏”）、地（号为“畏【wèi】溥【pǔ】”）、四荒又被称为【wéi】“六合”，“合【hé】”当是取“合【hé】围”之义，“六合”可理解【jiě】为一个六面体，代表【biǎo】宇宙的总体空间【jiān】。“四【sì】冘”简文明确指出是【shì】“四正”，从语音【yīn】关【guān】系看【kàn】，又可【kě】读为《淮南子【zǐ】·天文训》的【de】“四仲（中）”，“四冘”之号【hào】为“天冘”，可见是【shì】指天之四正方向。“四【sì】梪”之号为“天梪”，此号又见【jiàn】于子弹库帛【bó】书《天象》（或称【chēng】《岁》）一段，过去将之【zhī】视为【wéi】星名，是不正确的。“四梪【dòu】”可【kě】读为“四【sì】树”（或“四【sì】柱”），当即帛书四【sì】角所绘的“四色之树”，是【shì】起【qǐ】承天【tiān】作用【yòng】的支【zhī】柱，在宇宙中应位【wèi】于四个【gè】角隅方位。文中【zhōng】“四维”有东（龙）、南（鸟）、西（虎【hǔ】）、北【běi】（蛇）之分，与《淮【huái】南【nán】子·天文训》等古书【shū】以之为“四隅”的看法完全不【bú】同。“四维”之号为【wéi】“天维”，现在【zài】看【kàn】来，在【zài】先秦时期应是天空方位的专【zhuān】属，用以表示天球。《说文》称：“维，车盖维也”，以之【zhī】为名【míng】很可能是因其形与天之半球接近的缘故。由于【yú】天球【qiú】不停【tíng】旋转，“四维”也【yě】在正向和隅【yú】向之间不断转换，因而才会产生东、南【nán】、西、北正向四【sì】维和东【dōng】南、东【dōng】北、西南、西北隅向四【sì】维两套不【bú】同的认识【shí】，《七【qī】谏·自悲【bēi】》甚至将之合【hé】称【chēng】为“八维”。通过对《五【wǔ】纪》这些空【kōng】间概念的分析，可以厘清古书中的诸多方位名称，并【bìng】深【shēn】入了解古人对宇宙的整体【tǐ】认知【zhī】。

以四维为坐标，后帝根【gēn】据天球上的天象来计算星辰的运【yùn】行，以四向七次，设立二【èr】十【shí】八宿。后世通行的二十【shí】八宿，在战国早【zǎo】期的曾侯乙墓漆笥上已有发现【xiàn】，可见其来【lái】源不晚，但《五纪》中的二十八宿与之【zhī】有较大差异，而与【yǔ】《史记【jì】·律书》记载多有相合。比如《五纪》用“大角”不用【yòng】“亢”，用【yòng】“建星”不用“斗”，用【yòng】“伐”不用“觜巂”，用“狼”“弧”不用“井”“鬼”。在星宿顺序上，东方的角【jiǎo】、亢、氐，《五纪》顺序作大角【jiǎo】、天根、本角；南方的【de】星、张，简【jiǎn】文作张、七星。这【zhè】些差别不仅【jǐn】反映了【le】先秦【qín】时期二十八【bā】宿【xiǔ】有【yǒu】不同系统在流传，而【ér】且可能【néng】与观测年【nián】代的不同有直【zhí】接关系【xì】，是【shì】先秦天文【wén】学【xué】史研究【jiū】的重要资料。

后帝建立宇宙系统的【de】目的【de】，其实是【shì】为了【le】规范【fàn】和【hé】指【zhǐ】导地上的【de】人事行用。《五纪》将之总【zǒng】结【jié】为五【wǔ】个方面：时、度、正、章和数算【suàn】。其中“时”指风【fēng】、雨、寒、暑、大音（雷【léi】）五种气候【hòu】；“度”指直、矩、准、称、规五种规范；“正”指礼【lǐ】、义、爱、仁、忠五德【dé】；“章”指青、白、黑、赤、黄【huáng】五色。这些内容以数算为纲纪，可以相互配应，用以树设邦家【jiā】、蕃育万民、敬事【shì】鬼神【shén】。不难看【kàn】出，其中有很强的“五行”色彩。但奇怪的是，《五【wǔ】纪》全文却没有完整地出现【xiàn】过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，不与五行相配，或【huò】许反【fǎn】映了【le】作【zuò】者有某【mǒu】种特殊避讳的【de】思想取向。

后帝为人事行用的五个方面又各选出了六个神祇来执【zhí】掌，这三【sān】十位神祇还可与代表宇宙【zhòu】空间的“四冘”“四梪”“四维”等大【dà】神共【gòng】同司掌十二【èr】辰、六【liù】旬，它们甚至还可执【zhí】司人【rén】体的【de】各【gè】个部【bù】位，控制人身的疾【jí】病【bìng】。比如：“凡民有疾，自腰以上，是谓兴疾，天【tiān】鬼【guǐ】祟。自【zì】腰以下【xià】，是【shì】谓辟鬲，地鬼【guǐ】祟。”这里提到的确定祟主的【de】方式，可为我们理【lǐ】解战国时期的巫祝活动【dòng】，以及直至【zhì】秦【qín】、汉还在延续的祝由【yóu】术等，提供系【xì】统【tǒng】参照【zhào】。此外，山川物产【chǎn】亦由神【shén】祇来执掌【zhǎng】，较有【yǒu】趣味的是作为地祇【qí】的“大【dà】川【chuān】”掌管“水”，简文记【jì】水中的珍宝有【yǒu】“珠、龟【guī】、象”，“象”是指【zhǐ】象牙【yá】，但【dàn】认为象牙是水中物产，与我【wǒ】们现在【zài】的【de】认识颇为不同，或【huò】许反【fǎn】映了《五纪》作者所处时【shí】、地的环【huán】境【jìng】和动【dòng】物【wù】习性，与今天【tiān】大【dà】有差别【bié】。此外，《五纪》将二十八宿、十二【èr】岁【suì】等都奉为【wéi】神明，连同前面提到的天神、地祇，都是在当时所见的众多神祇中挑选出【chū】来的，这是通【tōng】过数算【suàn】配应的方式，对先秦神祇的一次系统整合。

为了说明后帝所建【jiàn】立的这套“五【wǔ】纪”系统切实有效，简文在后四分【fèn】之【zhī】一篇幅【fú】里，以【yǐ】最初的“人王”黄【huáng】帝为例，描述了他对【duì】这套理论体系的具体【tǐ】践行。里面涉及了大【dà】量黄帝【dì】时期【qī】的历史传说，以及【jí】大家熟悉的“黄帝【dì】战蚩【chī】尤”的故事【shì】。其中【zhōng】关于“蚩【chī】尤”身份的记载，完全更【gèng】新【xīn】了我【wǒ】们【men】的认知，其文曰：“黄帝有子曰蚩【chī】尤，蚩尤【yóu】既长成人，乃作为五兵。”蚩尤【yóu】是黄帝之子，虽让人始料未及，然【rán】传世文献【xiàn】已有所提示，《史记·建元以来侯【hóu】者年【nián】表》载田千秋对汉武帝上书【shū】曰：“子弄【nòng】父兵，罪【zuì】当【dāng】笞【chī】。父子之怒，自【zì】古有之。蚩尤【yóu】畔父，黄帝涉江。”可见【jiàn】这一说法在汉代仍有流传。简【jiǎn】文记载黄帝、蚩尤之【zhī】战【zhàn】的过程中，还涉及了【le】许多【duō】阵法、号【hào】令等内容，甚至还【hái】有配以管乐【lè】的《武壮》《正匡》《奚尚》三【sān】首战歌，对【duì】研【yán】究先秦军【jun1】事史亦有重要意义。

《五纪》内【nèi】容【róng】庞博精深，以现今的视【shì】角谓之【zhī】战【zhàn】国时期【qī】的【de】“百科全【quán】书”，恐不为过。简文全篇虽只记文【wén】字，但从一些文字描述所反【fǎn】映出【chū】的特点来看，这部书的“底本”或其取材【cái】的原始文【wén】献【xiàn】可能配有图式，我【wǒ】曾根据【jù】部分【fèn】内【nèi】容推拟出了“天纪图”“人体图”等。这些看法只是我们的初步【bù】认识，希望能引起【qǐ】大家【jiā】的兴趣，对【duì】《五纪》进行【háng】更【gèng】加深【shēn】入的研究。

（本文为【wéi】北京市社科基金重【chóng】点项【xiàng】目“清华简古文【wén】字数【shù】据库建设与【yǔ】相【xiàng】关问题研究【jiū】”〔20YYA001〕的阶段性【xìng】成果）

《光明日报》（ 2021年10月30日11版）

来源： 光明网-《光明日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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