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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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年了，会民村没怎么变。
东【dōng】北【běi】特有的【de】黑土地上【shàng】，起伏着的依旧【jiù】是他【tā】熟悉的翻土【tǔ】机轰隆【lóng】声，每家每户门口堆叠着的玉米棒子【zǐ】，仿佛还是【shì】他离开前【qián】的样子。只是许多房【fáng】子都翻盖成砖【zhuān】房，他自己那间还是泥【ní】房子，烂了几个窟窿【lóng】立在黑土地上，显得格【gé】外孤零破落。
刘忠林家的老房子
两年前刑满【mǎn】释放，刘忠【zhōng】林回来【lái】过一次。走在村里的【de】水泥路上【shàng】，不时有人认出【chū】他来，那种【zhǒng】目光让【ràng】他感觉【jiào】焦灼。
现在他带着吉林【lín】高院的再审【shěn】判决回来，觉得自己能挺直【zhí】腰杆【gǎn】说【shuō】话了。对于【yú】他【tā】来【lái】说【shuō】，这像是某种肯定，法律文书【shū】的白纸黑字，终于肯【kěn】承认【rèn】他不是一个【gè】“坏人”。
虽然【rán】碰着熟人他仍羞于主动问好，但当别人过来打招呼时【shí】，他往往会【huì】多问【wèn】一句，“改判【pàn】的新闻你看见【jiàn】了没【méi】？”
拿【ná】着等了二十多年的无罪判决【jué】，杀【shā】人凶【xiōng】手【shǒu】仍然是横亘【gèn】在他心里的创伤。
19岁少女之死
郑殿荣是在9-21失踪的。
那天对会民村的村【cūn】民【mín】来说，是个【gè】再寻【xún】常不过的日子，以致于事后调【diào】查附近【jìn】人家时【shí】，没有人【rén】能回想起那天有任【rèn】何不同以往的异【yì】动。
周佩兰最后一次看见女儿，是【shì】在晚上八点左右，那天家【jiā】里被子都洗【xǐ】了，郑殿荣【róng】带【dài】着侄女郑春梅去二哥家【jiā】取被子。回来的时候，郑春梅把被【bèi】子送【sòng】进【jìn】去，一出来撞【zhuàng】见郑殿荣【róng】被两个【gè】蒙面人拿刀逼【bī】着堵上嘴，用自行车【chē】带走了。
郑春梅不敢追，这个16岁的哑巴丫头慌忙把这一切比划给周佩兰。
郑【zhèng】春梅【méi】是郑殿臣的女儿，小【xiǎo】时候打错针导【dǎo】致聋哑，周佩兰觉得她【tā】“说话【huà】”不准【zhǔn】，当时没【méi】引起重视。
一年【nián】后的第【dì】一次笔录【lù】里【lǐ】，她重新比【bǐ】划了一遍当时的情景：“两个人都蒙面……两个人过来把小【xiǎo】姑的胳【gē】膊【bó】背到后面，用绳绑上，放到自行车前大【dà】梁【liáng】上，一个人带走了【le】，另【lìng】一个人跑【pǎo】回苞米地了【le】。”
村里的邻居还记得，当时许【xǔ】多人都帮着找过，隔壁的老爷子还曾催促说，“赶快找【zhǎo】还有活气儿，找晚【wǎn】了【le】没有活【huó】气儿了”，这【zhè】话听得【dé】郑殿臣【chén】心里很瘆【shèn】，现在都【dōu】还【hái】记忆犹新【xīn】。
妹妹始终没找着。郑殿【diàn】臣【chén】去派出【chū】所报过【guò】案，警察似乎见怪【guài】不怪，“没事儿，过两【liǎng】年会回来，说不定是【shì】跟人跑了。”
郑殿荣没有回【huí】来。9-21，会民村村【cūn】民修河，在河套边的庄稼地【dì】里挖出【chū】一具女【nǚ】尸【shī】，正脸朝下，肚子是“挺着【zhe】”的【de】，衣服还没烂透【tòu】，左手戴着一只银镯【zhuó】子【zǐ】。
看见的人都记得那副惨状，“像咸菜一样，风干了。”
郑殿臣辨认，那是他妹【mèi】妹【mèi】。在法医刘惜春给出【chū】的尸检鉴【jiàn】定书上，郑殿荣死因为重度【dù】颅【lú】脑【nǎo】损伤【shāng】，有呼吸及吞【tūn】咽动作被掩【yǎn】埋合并致窒息死亡【wáng】，“咽【yān】部、气【qì】管、食管内有【yǒu】泥土”，结论为【wéi】他杀。
同时【shí】，警方的尸检报告认定遗体中有胎儿骨【gǔ】髂【qià】，孕龄为【wéi】20至21周【zhōu】。
郑殿荣19岁，是郑【zhèng】家最小的妹妹，大【dà】家都叫她小荣子【zǐ】。个子不高，有点【diǎn】罗【luó】圈腿，性【xìng】格尤【yóu】其安静，“整天就【jiù】是伺候咱妈，给【gěi】妈梳头穿衣【yī】裳，给哥三个跑腿做【zuò】饭，在【zài】家放老母猪，哪儿也不走。” 郑殿【diàn】臣至【zhì】今想不【bú】明白【bái】，小妹怎么会【huì】怀孕。
他更加没有料到，第二天警察会抓走刘忠林。
刘家二胖子
刘忠林还能杀人，会民村的人难以相信。
刘家有四口人，在会民村【cūn】四组22户人家里，不【bú】算兴【xìng】旺【wàng】。因【yīn】为从小有点胖，大家喊【hǎn】他“二胖子”。他【tā】父亲是【shì】抗美援朝的【de】老兵，在战场【chǎng】上受过伤，母【mǔ】亲有精神病，1987年走【zǒu】失了，随【suí】着【zhe】第二年他父亲过世，哥【gē】哥外出打工，家里很快只剩他自【zì】己。
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村民都记得他形单影只的身影。
周【zhōu】振平【píng】比刘忠林大十多岁，住在郑家【jiā】对面，“一抬头【tóu】就看【kàn】到他屋，他家【jiā】啥【shá】事儿我们都一清二楚”。
刘【liú】忠林【lín】家里没人那【nà】两【liǎng】年，周振【zhèn】平常望【wàng】见他自己种地【dì】，空了会上山【shān】弄些木头回来，不爱【ài】跟人来往，也【yě】不喜欢凑热闹，“性格挺诚实，不像【xiàng】有些年轻【qīng】人那么滑头，可稳【wěn】当了。”
刘忠林表哥常【cháng】春祥【xiáng】常【cháng】说他“二虎吧唧”（傻里傻气【qì】）的，周振平【píng】也这么形【xíng】容他，“这样的事儿，得精明【míng】点的人，他杀不了人【rén】。”
9-21，刘忠林回到会民村。
郑家人也不信。每当有公安和媒体来问，郑殿臣都说不太可能。
他还清楚的记得【dé】，小妹走丢的第二天，刘忠林还帮着一起找了【le】，后来还在他母亲那【nà】吃了饭【fàn】，“他【tā】那【nà】个老【lǎo】实巴交的样子，没那个【gè】心思”。
刘忠林被带走后，郑殿臣【chén】不记得【dé】多少次【cì】跟哑巴丫头确认【rèn】，“是不是二胖干的【de】，问一【yī】次说不是【shì】，再问一次说不是，怎么问都【dōu】不是。”
他找不到【dào】任何蛛【zhū】丝马迹，两家【jiā】人就【jiù】隔着两百米，来【lái】来【lái】往往他看得清楚，要是两人在处对【duì】象，他【tā】和家里的【de】母亲不可能不知道。
不稳定的供述
挖出郑殿荣的时候，刘忠林还去看了，他清楚的记得尸体的颜色。
第二天再去的时候【hòu】，现【xiàn】场【chǎng】不让进了。他【tā】像寻常一样，在地【dì】里干了【le】一天的【de】活，怎么【me】也想【xiǎng】不到，那是他在家的最后一天。
那晚刑警队进来的时候，刘忠【zhōng】林【lín】已经睡着了，警员【yuán】从被【bèi】窝【wō】里【lǐ】把他拽出来，给他披了一【yī】件破大衣，塞进车里。
刘忠林后来【lái】才知道，他被警方【fāng】盯上【shàng】，是因为村民【mín】江【jiāng】久英的一句【jù】话。江久英说，有一天刘忠林告诉她，“小荣子怀【huái】孕【yùn】了，我得【dé】领她把孩子做掉。”时间是在春天摘土豆的时候，她【tā】记得特别清【qīng】楚【chǔ】。
事【shì】件脉【mò】络在办【bàn】案人员眼里清晰【xī】起来【lái】。东辽【liáo】县公安局【jú】《破案报告》显示【shì】，当时的调查方向是，死者被绑架可能性极小，很【hěn】有【yǒu】可能是感情问题引发的凶案【àn】。
9-21晚，刘忠【zhōng】林【lín】在派出所【suǒ】做【zuò】了第一份笔【bǐ】录，关于死【sǐ】者郑【zhèng】殿荣的事【shì】，他说“不清楚，啥也不知道【dào】”。9-21的【de】笔录中，刘【liú】已经承认与郑处对象，多次发【fā】生性【xìng】关系，致其怀孕【yùn】，担心事泄郑家【jiā】人找他算账，他起意杀【shā】人。
有罪笔【bǐ】录显示，刘【liú】供述是他一【yī】人作案。郑殿荣失踪那晚【wǎn】，他【tā】拿绳子在村里绑架【jià】她，堵住【zhù】嘴后【hòu】，用【yòng】自行【háng】车带走，晚上住在他家。第二【èr】天他带她上山逛。第【dì】三【sān】天下午，他把她磕死在【zài】石头上，夜里埋【mái】在河套边的庄稼地【dì】里。
9-21，辽源中院不公开开庭审理此【cǐ】案【àn】。刘【liú】忠林当庭翻供【gòng】，否【fǒu】认绑架杀【shā】人。
根据【jù】刘忠林的说法，审【shěn】讯人员【yuán】用竹签刺他十指，用【yòng】电热扇烤【kǎo】手，用铁棒砸他的脚。他忍受不了，承认【rèn】杀人。“但细节对不上【shàng】，问我【wǒ】怎么杀【shā】的，我说拿【ná】菜刀。他【tā】说不对，然后扎第二个手指【zhǐ】。我说用尖刀，又不对，又【yòu】扎【zhā】。最后把我【wǒ】十【shí】个手指头都扎了【le】，分三【sān】天扎的。”
他出狱【yù】的时候手【shǒu】和脚带着伤。十指得了灰指【zhǐ】甲，右脚大拇指则【zé】已缺失，大【dà】拇指骨折【shé】处后来【lái】恶化【huà】为【wéi】骨髓炎，2005年监狱医【yī】院给他做了截肢。
《破案【àn】报告》显示：“审讯人员讲【jiǎng】政策，宣传法律，采取【qǔ】迂回包抄的策略，最后迫使刘忠林【lín】开始供认与郑处【chù】对象，及发生两性关【guān】系【xì】，致死【sǐ】者怀孕的经过。这段事【shì】实是【shì】刘一口【kǒu】气交代【dài】的，交代之后，便一口【kǒu】咬定郑殿【diàn】荣【róng】不是他杀的【de】。”警方继续审讯，刘最【zuì】终“痛哭流涕，交代了作【zuò】案【àn】经【jīng】过【guò】和杀人因素”。
从抓捕到进入看【kàn】守所的10天里，没有有效证【zhèng】据【jù】证【zhèng】明【míng】发生了什么【me】。刘忠【zhōng】林有多【duō】次有罪供述，内容互不【bú】相同，出现了【le】多个作案动机以【yǐ】及【jí】三个不同的案发地点和三【sān】种不同的犯罪手段，作【zuò】案动机、地点和行为均不一致【zhì】。
张【zhāng】宇鹏是刘忠林的【de】辩护律师，他在【zài】25年后第【dì】一次翻开【kāi】他的卷宗，里面【miàn】记载着刘【liú】忠【zhōng】林16次【cì】供【gòng】述记录，其中10次承认犯罪，6次不承认【rèn】犯罪。纸页因【yīn】为时间久远，已经薄如蝉翼。
漫漫申诉路
9-21，一审宣判。刘忠林被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。
刘忠林不服，送达判决书的时候他没【méi】签【qiān】字【zì】。隔了一年，核准死缓的裁【cái】定书上，他还【hái】是【shì】没有签字。
进了【le】长春铁【tiě】北监【jiān】狱以后，他想【xiǎng】过自杀【shā】。劳动改造【zào】的机器有电【diàn】，他想【xiǎng】把脑袋伸进去【qù】电死自己，被人给拽住了。
前【qián】十【shí】几年的服刑期里，他一次活也没干，觉得干活就等于认罪。狱警把他关进【jìn】小【xiǎo】号（禁闭室），少则三天，多则十天八【bā】天【tiān】。最长的【de】一【yī】次是半年【nián】，在小号里过了【le】元旦。
他清楚地记得，一共被关过三年零三天。
后来狱友告诉他，不干活【huó】没有分【fèn】，还不如干点活【huó】减刑。他像是皮球突然泄了气【qì】，“算了，早点回【huí】家打官【guān】司”。
服刑期【qī】间【jiān】，他不记得写过多【duō】少【shǎo】申诉书。后来他姐夫王贵贞告【gào】诉【sù】他，他自己【jǐ】这样写下去是没用的。
监【jiān】狱日子太【tài】长【zhǎng】，许【xǔ】多年份都模糊了，但【dàn】他记得姐夫是2009年第一次来看他，走的时候说帮【bāng】他申冤【yuān】，还【hái】给他存了两百【bǎi】块钱。
在那之前，王贵贞以为他真的杀了人。
他们是远亲，刘忠【zhōng】林的小姑【gū】，是他的岳母。他常听到岳母【mǔ】在家念叨【dāo】，说忠林太冤【yuān】了，边念【niàn】边掉眼泪；又【yòu】说【shuō】娘家没【méi】人了，刘【liú】忠林本来有个哥哥，但后来去南【nán】方【fāng】，做了上【shàng】门女婿。
岳母收【shōu】到过刘【liú】忠【zhōng】林【lín】的信，监狱寄过来的，说他没杀人。信一【yī】直被她揣在兜里，信皮都烂【làn】了【le】。王贵贞决定【dìng】去看看。
那天见到刘忠【zhōng】林，“一唠，感觉【jiào】还真是冤的”。等【děng】看了审判卷，他更加确定了。王贵【guì】贞决定帮【bāng】他。
他开始恶补法律知识，买了七八【bā】本【běn】专业书，有时路过新华书店就【jiù】往里面【miàn】钻【zuàn】，主【zhǔ】要【yào】看刑事诉讼法。看电视也是【shì】选【xuǎn】法律节目来看。
那【nà】几年长春开【kāi】往北京的火【huǒ】车上，常出现王【wáng】贵贞【zhēn】的身影。为了省钱，他坐夜里的硬座，天坛医院【yuàn】旁【páng】的【de】小【xiǎo】旅【lǚ】馆，六七十块钱一晚，他是常客。实在没【méi】钱【qián】，也住过桥【qiáo】洞和【hé】地下通【tōng】道【dào】。“去办事拿个简便的包，不太显眼的，怕【pà】被误会成上访【fǎng】的带回老家。”
很【hěn】少【shǎo】有【yǒu】申【shēn】诉人像【xiàng】他那样有条【tiáo】不紊，严格按照法律程序，没走信访途径【jìng】，没有下跪喊【hǎn】过【guò】冤【yuān】，也没打过横幅。省了不少麻烦。
也【yě】收到过威胁的电【diàn】话【huà】，恐吓他【tā】放弃打官司。他没害怕，只是【shì】加强了【le】防备。那些【xiē】年他养成一个习惯，出门都带个鸭【yā】舌帽【mào】。
2010年【nián】，在【zài】递交给省【shěng】高【gāo】院的刑事申诉书上，他写了4条申诉【sù】理由：
第一，办案人员涉【shè】嫌对刘忠林刑讯逼供【gòng】。第二，有证据证明办【bàn】案人员刑讯【xùn】逼供致残【cán】。第【dì】三，原审法院程序严重违法。法院【yuàn】没有【yǒu】为其指定律师，剥【bāo】夺了【le】他【tā】的辩护权【quán】。第【dì】四，没有足够【gòu】证据证明刘忠林杀害被害人郑殿荣。
申诉书引起重视。9-21，省高院决定再审刘忠林案。
王贵贞【zhēn】没想【xiǎng】到的是，再审会持续如【rú】此之久。几乎同一【yī】时【shí】间开庭审理的刘【liú】吉【jí】强案【àn】，在开庭后不到10天就获【huò】得了无罪判决。但他们6年后才得【dé】到答案。
9-21,刘忠【zhōng】林案再审开庭。据中国刑事诉【sù】讼【sòng】法，再审案件的最【zuì】长审【shěn】理【lǐ】期限为6个月【yuè】。这次时间跨度之长，被【bèi】媒体评价【jià】为【wéi】“再【zài】审马拉松”。
从2012年决定再审到2016年开【kāi】庭，刘【liú】忠林【lín】等待的四【sì】年时【shí】间里【lǐ】，呼格吉勒图【tú】案、陈满案、聂树【shù】斌案，相继再审得到【dào】纠正。
劫后余生
再审开始。
一层层剥丝抽茧，证据体系支离破碎，重组并非易事。
2012年7月，吉林高院侦查机关【guān】对被害人尸体进行挖掘，提取DNA来与刘忠林进行比对【duì】。当警察【chá】到会民村南山挖开郑殿【diàn】荣坟墓，只【zhī】剩原来包【bāo】残骸【hái】的【de】塑【sù】料布和木【mù】板，尸【shī】骨和衣物【wù】不见【jiàn】踪影。
郑殿臣当时回忆起，埋【mái】完小妹的【de】第三【sān】天，几个【gè】穿制服的人找其三弟再次【cì】尸检【jiǎn】，其中一个把【bǎ】三弟【dì】拉到【dào】小树林【lín】唠嗑，挖坟和回埋都【dōu】没有看见。
县公安局后【hòu】来核实，没有二次尸【shī】检【jiǎn】。当【dāng】年提取的头骨和胎骨，在案件诉【sù】讼完毕【bì】后保存【cún】十年，后【hòu】被销毁。
再审几经搁置。刘忠林没在监狱等到结果。
9-21，刘忠林【lín】刑满释放。一周前【qián】，监【jiān】狱【yù】贴出公示，狱友【yǒu】恭喜他，他不接受，说他没罪，这就不算【suàn】喜事【shì】。
一月的吉林，天【tiān】寒地【dì】冻，零【líng】下二十【shí】多度，下着大雪【xuě】。他【tā】穿着一件单衣走出【chū】监狱大门，冻得【dé】直打哆嗦。那天刑满释放【fàng】一行六人，等在门口【kǒu】的表姐一时没有认出他，问了【le】第一个人不是，接着【zhe】问第二个人。“你是刘忠林吗【ma】？”“我是。”表姐眼【yǎn】泪扑簌【sù】直掉【diào】。
9-21，会民村。刘忠林望着对面的婚礼，说下一步想要成个家。
50岁，刘忠林的狱后余生刚刚开始。
一个【gè】五光四色的世界铺【pù】面而来。在他【tā】刚【gāng】入狱时，出租车是黄色的“面的”，黑白电视还没有【yǒu】大规模换【huàn】代成彩色【sè】，移动设备“大【dà】哥大”被认【rèn】为是【shì】身份地位的【de】象【xiàng】征。
刘【liú】忠林没【méi】见过啤酒易拉罐，没见过电【diàn】脑，不会用【yòng】遥控机，只知道老【lǎo】式【shì】电【diàn】视机的【de】开关【guān】。身上随【suí】时带着纸笔，别人把号码给他，他就写在纸上。
生活【huó】的【de】不【bú】习惯还在其次。律师张宇鹏还【hái】记得，出狱后第一【yī】次见到他【tā】是【shì】春节后【hòu】，在律师事务所里，“他站在墙角边局促不【bú】安【ān】，甚至不【bú】敢和我同坐到一起【qǐ】，26年的牢狱生【shēng】活，带给他的影响才【cái】刚刚开始。”
他不愿意在人群里，自觉低人一级，抬不起头，走路都贴着墙边。
刚【gāng】出来的那几天，他住在【zài】家附近的小旅馆。因为媒体【tǐ】的报道，不【bú】时有人认出他来，一【yī】个住【zhù】在【zài】那【nà】里【lǐ】司机【jī】说话很直接：“我们都【dōu】不和他说话，冤【yuān】不冤我们说了不算【suàn】，国家【jiā】说了算。”
“杀人犯”几个字，明晃晃地悬在他头顶。
刘忠林逃也似的到了大城【chéng】市。两年【nián】时间，他辗【niǎn】转过内蒙、深圳、大连、北【běi】京，在饭店刷【shuā】盘子，工厂里做【zuò】过防冻液。最好的一次【cì】是制【zhì】造手【shǒu】机壳，工资【zī】6000块，刚做两天半，一查身份信息，蹲【dūn】过【guò】监【jiān】狱，厂【chǎng】里把他辞退了【le】。
再【zài】审宣判前的两个月，他刚在北京【jīng】找到一个工作【zuò】，在公交车上【shàng】当安【ān】全员。到河北的833路公交车，来【lái】回两个多小时。分【fèn】上午班和下【xià】午【wǔ】班，各跑三次，分别【bié】七个小时【shí】。刘忠林上双班，每天跑十【shí】四个【gè】小时【shí】。
白【bái】天他看不了手机【jī】。9-21，张宇鹏很晚才联系到他，兴冲【chōng】冲【chōng】地转达吉林【lín】高院的通知，两天【tiān】后案子开庭宣判【pàn】。
刘忠林情绪平静地回答，“我不去了，你替我去吧。”
张宇鹏没再劝他。刘忠林一夜未眠，凌晨【chén】4点，张【zhāng】宇【yǔ】鹏收到他【tā】的微信留【liú】言，约好一起参【cān】加开庭宣【xuān】判【pàn】。
19号这天【tiān】，他五点【diǎn】就出【chū】发了。天还没亮，他坐上熟悉的【de】833路，转车去【qù】北【běi】京站。晚上11点，他到了长【zhǎng】春。
9-21上午9点，吉【jí】林高院再审宣判刘忠林【lín】故意杀人【rén】案，判决原审被告人刘忠林无【wú】罪。听到结果【guǒ】，他【tā】眼泪直往下【xià】掉，28年悬而未决的清白身份【fèn】，终于在判决书鲜【xiān】红【hóng】的印【yìn】章【zhāng】中得【dé】到定论【lùn】。
此时的【de】吉林【lín】高院门口，聚集着各个媒体的【de】记者，他们【men】看到【dào】刘忠【zhōng】林走出【chū】来时，眼角擒着泪【lèi】水，张开右手在头顶挥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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