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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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驰到萧峰之【zhī】前十【shí】余丈处【chù】，便翻身下【xià】马【mǎ】，快步【bù】上前右膝【xī】下跪，说道【dào】：“我家主人便在前面不【bú】远【yuǎn】。主人常【cháng】常说起【qǐ】萧大爷，想念得紧。今【jīn】日什么好风【fēng】吹得萧大爷来？快请去和【hé】主人相会。”萧峰【fēng】听【tīng】说耶律【lǜ】基【jī】便在近处，也甚欢喜【xǐ】，说道：“我只【zhī】是随意漫游，没想到我义兄便在左近，那再好也没有了【le】。好，请你领路【lù】，我去和想会。”
石里【lǐ】撮唇作【zuò】哨，两名骑兵乘马【mǎ】奔来【lái】。室【shì】里道：“快去禀报，说长白山的萧大爷来啦！”两名骑兵【bīng】躬身接令，飞【fēi】驰而去【qù】。余【yú】人继续射鹿【lù】，室却【què】率领了一队青袍【páo】骑兵，护卫在萧峰和阿紫身后，迳向西行。当耶律基送赤【chì】大批金银牛羊之时【shí】，萧【xiāo】峰便知他必是契丹【dān】的大贵【guì】人，比刻见【jiàn】了这等【děng】声势，料想这【zhè】位兄【xiōng】多【duō】半还是辽国的什么将军还是大官。
草原中游【yóu】骑来去，络绎不绝，个个【gè】都【dōu】衣甲鲜明。室里道：“萧大【dà】爷今日来得真巧【qiǎo】，明日一【yī】早，咱们这里有【yǒu】一场好热闹看。”萧峰向阿紫瞧了一眼【yǎn】，见她【tā】脸有喜色【sè】，便问：“什么热【rè】闹？”石【shí】里道：“明日是演武日。永【yǒng】昌、太【tài】和两宫卫军统领出缺。咱们【men】契【qì】丹【dān】兵各显武艺，且看【kàn】哪一个【gè】运气好，夺得统领。”
萧峰【fēng】一听到比武，自【zì】然而【ér】然的眉飞色舞，神采【cǎi】昂扬，笑道：“那真来【lái】巧【qiǎo】了，正好见识契【qì】丹人的武艺【yì】。”阿紫【zǐ】笑道：“队长，你明儿大显身手，恭喜【xǐ】你夺个【gè】统领做做。”石里【lǐ】一伸舌【shé】头道：“小人哪有这大胆【dǎn】子？”阿紫笑道：“夺个统领，又【yòu】有什么了不【bú】可啦？只要我姊夫肯教你三两【liǎng】手功夫，只怕你便能夺得了统领【lǐng】。”石里喜【xǐ】道：“萧峰大爷【yé】肯指点小人，当真【zhēn】求【qiú】之【zhī】不得。至于【yú】统领【lǐng】。”什么的【de】，小人没这【zhè】个福份【fèn】，却也不想。”
一行【háng】谈谈说【shuō】说，行了十【shí】数【shù】里，只见前面一队骑兵急【jí】驰而来。石里道：“是大帐皮室军的飞熊队到了。”好队【duì】官兵都穿熊【xióng】皮衣帽，黑熊【xióng】皮外袍【páo】，白熊皮高帽，模样甚是威【wēi】武。这【zhè】队【duì】兵行到近【jìn】处，齐声【shēng】吆喝，同时下马【mǎ】，分立两旁，说【shuō】道：“恭迎萧大爷！”萧峰道：“不敢！不敢！”举手【shǒu】行【háng】礼【lǐ】，纵【zòng】以行前，飞熊军【jun1】跟随其后。
行了十【shí】数里，又是一【yī】队【duì】穿【chuān】虎皮衣、虎皮【pí】帽的【de】飞虎兵前来迎接。萧峰心道：“我那耶律哥不【bú】知做什【shí】么大大官，竟有【yǒu】这【zhè】等排场。”只是室里不说【shuō】，而上次相遇之【zhī】时耶【yē】律基又坚决不肯吐露身份，萧峰【fēng】也就不【bú】问【wèn】。
行到傍晚，到来一【yī】处大帐【zhàng】，一队【duì】身穿豹皮衣帽的飞豹队【duì】迎接萧峰和阿紫进了中央大帐【zhàng】。萧【xiāo】峰只【zhī】道一【yī】进【jìn】帐中，便可与耶【yē】律基相见，岂知帐中毡毯器物甚是【shì】华丽，矮几上放【fàng】满了【le】菜肴果物【wù】，帐中【zhōng】却无主【zhǔ】人。飞【fēi】豹队队长道：”主人请萧大【dà】爷，在此安宿一宵，来日相见。”萧【xiāo】峰也不多问，坐到几【jǐ】边，端起酒【jiǔ】碗便喝。四名军士斟酒割【gē】肉，恭谨服【fú】侍。
次晨起身又行，这一日【rì】向西走【zǒu】了二百余【yú】里，傍晚又在【zài】一处大帐中【zhōng】宿歇。
到第【dì】三日中【zhōng】午，石里道：“过了前【qián】面那个【gè】山【shān】坡，咱【zán】们便到【dào】了。”萧峰见这【zhè】座大山气象【xiàng】宏伟，一条大河哗哗水响，从【cóng】山坡旁【páng】奔流【liú】而南。一行人转过山坡，眼前旌旗招展，一【yī】片【piàn】大草原上密密层层【céng】的【de】到处都是营帐，成千成万【wàn】骑兵步卒，围住【zhù】了中间一大片空地。护送萧峰【fēng】的飞【fēi】熊、飞虎、飞豹各队【duì】官【guān】兵【bīng】取出号角，呜呜呜的吹了起来【lái】。
突【tū】然间【jiān】鼓声大作，蓬蓬蓬号【hào】炮山响，空地上【shàng】众官兵向左右【yòu】分开，一【yī】匹高大神骏【jun4】的黄【huáng】马驰向萧峰，大叫：“萧兄【xiōng】弟【dì】，想煞哥哥了！”萧峰纵马迎接上去【qù】，两人同时跃下马背，四手交【jiāo】握，均是【shì】不胜之【zhī】喜。
只听得四周众军士齐声呐喊：“万岁！万岁！万岁！”
萧【xiāo】峰大吃一惊：“怎地众军【jun1】士竟呼万【wàn】岁！”游目四顾，但【dàn】见军官士卒个个【gè】躬身，抽刀拄地，耶律基携着【zhe】他手站在【zài】中间【jiān】，东西顾盼，神情甚是【shì】得意。萧【xiāo】峰愕然道：“哥哥，你……你是……”耶律基哈哈大【dà】笑道：“倘若你【nǐ】早知我【wǒ】是大辽国当今皇【huáng】帝，只怕便不肯和我结【jié】义【yì】为【wéi】兄弟了【le】。萧兄【xiōng】弟，我【wǒ】真【zhēn】保字【zì】乃耶律【lǜ】洪基。我活命之恩，我永志不【bú】忘。”
萧峰虽然豁达豪迈【mài】，但生平从未见过【guò】皇帝，今日见了这等排场【chǎng】，不禁有些窘迫，说道：“小人不知陛下，多有冒犯【fàn】，罪该万【wàn】死！”说着便【biàn】跪下【xià】。他是契丹子【zǐ】民【mín】，见【jiàn】了本国皇帝，该当跪【guì】下拜【bài】。
耶律【lǜ】洪基【jī】忙伸手扶起，笑道：“不和者不罪，兄弟，你我是【shì】金【jīn】兰兄弟，今日只【zhī】叙义气，明日再行君【jun1】臣之礼【lǐ】不迟【chí】。”他左手【shǒu】一挥【huī】，队伍中【zhōng】奏起鼓乐，欢迎【yíng】嘉【jiā】宾。耶律洪基携着【zhe】萧峰之手，同入【rù】大帐。
辽国皇【huáng】帝所居营帐乃数层牛皮所制，飞彩纷金【jīn】，灿烂辉煌，称为皮室大帐。耶律洪基居中坐了，命【mìng】萧峰坐在横首，不多【duō】时随【suí】驾文武百【bǎi】官是【shì】来参【cān】见，北院【yuàn】大王、北【běi】院枢密使【shǐ】、于【yú】越、南【nán】院知枢密使事、大【dà】将军、小将军【jun1】、马军指挥使、步军指挥使等等，萧峰一时之间【jiān】也记不清这许多。当晚帐中【zhōng】大开筵席，契丹人尊重女【nǚ】子，阿紫也【yě】得在【zài】皮【pí】室大，帐中与宴【yàn】。酒【jiǔ】如【rú】池【chí】、肉如【rú】山，阿紫瞧得兴高【gāo】采烈，眉花眼笑【xiào】。
酒到酣处，十余名【míng】契【qì】丹武士在皇帝面前扑击【jī】为戏，各人赤裸了上身，擒【qín】攀摔【shuāi】跌，激【jī】烈搏斗。萧峰见这些契【qì】丹武士身【shēn】手【shǒu】矫健，膂力雄强，举的投足【zú】之间【jiān】另【lìng】有一套武功，变化巧妙虽不【bú】不及中原武士，但直击，如用之于战阵群斗，似较中原武【wǔ】术【shù】更【gèng】勿见效。辽【liáo】国文武官【guān】员【yuán】一个个上来向【xiàng】萧峰敬酒。萧峰来得【dé】不拒，酒到【dào】杯干，喝【hē】到后来，已喝了三余杯，仍【réng】是神色自若【ruò】，众人无不骇然。
耶【yē】律【lǜ】洪基向来自向勇力，这次为萧峰所擒，通国【guó】皆【jiē】知【zhī】，他有意【yì】要萧峰显【xiǎn】示人超【chāo】人【rén】之能【néng】，以掩他被擒的羞辱，没想到萧峰不用在次【cì】日比武大会上大【dà】显【xiǎn】身手，比刻一露酒量，便压倒群雄【xióng】，人人【rén】敬服。耶【yē】律洪基【jī】大喜【xǐ】，说道：“兄弟，你是我辽国的第【dì】一【yī】位英雄好汉！”
阿紫【zǐ】忽然【rán】插【chā】口道【dào】：“他是第一！”耶律洪基【jī】笑道：“小姑娘，他怎么是第二？那么第一位英雄是谁？”阿紫【zǐ】道：“第一位英雄【xióng】好汉，自然是陛【bì】下了。我姊【zǐ】夫本事虽大，却要顺从【cóng】于，不敢违背，我不是【shì】第一吗？”她【tā】是星宿老人门人，精通谄谀之【zhī】术【shù】，说这句【jù】话只【zhī】是牛刀小试而已。
耶律【lǜ】洪基呵呵大笑，说道：“说得好，说得【dé】好。萧兄弟，我【wǒ】要封【fēng】你一个大大的官爵【jué】，让我来想【xiǎng】一想，封你什么才好？”这时【shí】他酒【jiǔ】已喝【hē】得有八九成了，伸的指【zhǐ】在【zài】额上弹了几弹【dàn】。萧峰忙道【dào】：“不，不【bú】，小人性【xìng】子【zǐ】粗疏，难享【xiǎng】富贵，向【xiàng】来漫游四方，来台【tái】去【qù】不【bú】定【dìng】，确是不愿为官。”耶律洪基笔道：“行啊【ā】，我【wǒ】封你一只须喝【hē】酒【jiǔ】、不用做事【shì】的大官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，忽听得远处呜呜呜的传来一阵【zhèn】尖锐急促的号角之声。
一【yī】众辽人本来【lái】都席地而【ér】坐，饮酒吃同肉，一【yī】听到【dào】这号角声，蓦然间轰的一声【shēng】，同【tóng】站【zhàn】起身来，脸上均有惊惶【huáng】之色。那号角声来得好【hǎo】快【kuài】，初听到时还在十余里外，第二【èr】次响时【shí】已近了数里【lǐ】，第三【sān】次声响又【yòu】近了数里。萧峰心道：“天下再快的快【kuài】马【mǎ】，第一等的轻身功夫，决计不能【néng】如此迅捷。是【shì】了，想必【bì】是预先布置了传递【dì】军情急讯的传【chuán】信站，一听到号角之声，便【biàn】传到【dào】下一站来。”只听得号角【jiǎo】声飞传而来【lái】，一传到皮室大帐之【zhī】外，便【biàn】倏然而止。数百座【zuò】营帐【zhàng】中的官兵本【běn】来欢呼纵饮，乱成【chéng】一团，这时突然间【jiān】尽皆【jiē】邪雀无【wú】声【shēng】。
耶律洪基【jī】神色镇定，慢慢举起金【jīn】杯，喝干了酒【jiǔ】，说【shuō】道：“上京【jīng】有叛徒作乱，咱们这就回去，拨【bō】营”
行军大将军当即【jí】转身出【chū】营发令，但听得一【yī】句“拨营”的号令变成【chéng】十句，十【shí】变成【chéng】百句，百句变【biàn】成千句，声音【yīn】越来越【yuè】大，却是严整有【yǒu】序，毫无惊以【yǐ】慌杂【zá】乱。萧峰寻【xún】思：“我大辽立国垂二【èr】百年，国威震于天下，此【cǐ】刻虽有内乱，却【què】无纷【fēn】扰，可见历世【shì】辽主统军有方。”
但【dàn】听马蹄声【shēng】响，前锋【fēng】兵首驰了出去，跟着左【zuǒ】右【yòu】先锋队启行，前军、左军、右【yòu】军【jun1】，一【yī】队队的向南开拨【bō】回京。
耶律洪【hóng】其携着萧峰的【de】手【shǒu】，道：“咱们瞧瞧去。”一人走出帐【zhàng】来，但见黑【hēi】夜之【zhī】中，每【měi】一面军旗上都点着一盏【zhǎn】灯笼【lóng】，红【hóng】、黄、蓝【lán】、白【bái】各色闪烁照【zhào】耀，下余万大【dà】军南行，惟闻马嘶蹄声，竟听不到一句【jù】人声【shēng】。萧峰大为叹【tàn】服，心【xīn】道：“治军【jun1】如此【cǐ】，天下有【yǒu】谁【shuí】能敌？那日皇上【shàng】孤身逞勇【yǒng】出猎，致为我所擒。倘若大军继来，女真人虽然勇悍，终究寡不【bú】敌众。”
他二人一离大帐，众护卫立即【jí】发营，片刻间收拾得【dé】干干净【jìng】净【jìng】，行李；辎重装上了驼马大车。中军【jun1】元帅【shuài】发出【chū】号【hào】令，中军【jun1】便即启行【háng】。北院【yuàn】大王，于越、太师、太傅【fù】等随侍在耶律洪基前【qián】后，众【zhòng】人脸【liǎn】色郑重，却是【shì】一声作。京中乱【luàn】讯虽已【yǐ】传出，到底乱首是【shì】谁，乱况如何，一时却也不【bú】易明白。
大队人马【mǎ】向【xiàng】南行了三【sān】日，晚上【shàng】扎营之后，第一【yī】名报子驰马奔到【dào】，向耶【yē】律【lǜ】洪基禀报：“南【nán】院大王作乱，占据【jù】皇宫，自皇太后、皇后以下，王子【zǐ】、公主以【yǐ】及百官家属，均【jun1】已被捕。”耶律洪基大吃一惊，不由得脸色大变。
辽【liáo】国军国【guó】重事，由南北两院分理，比番【fān】北院【yuàn】大王随侍皇【huáng】帝出猎，南院大【dà】王留守上京。南院【yuàn】大【dà】王耶【yē】律涅鲁古，爵封【fēng】楚王，本【běn】人倒【dǎo】也罢了，他父亲耶律重元【yuán】，乃当【dāng】今皇【huáng】太叔【shū】，官封天下兵【bīng】马大元帅，却是非同小可。耶律洪【hóng】基的祖父耶【yē】律隆绪，辽史称为辽圣【shèng】宗。圣宗长子【zǐ】宗【zōng】真，次子重元。宗【zōng】真性格慈和宽厚，重元【yuán】则极为勇武颇有兵略。圣宗逝世时，遗命传位于【yú】长子宗【zōng】真，但圣宗的【de】皇【huáng】后却【què】喜次【cì】子，阴谋立重元【yuán】为帝。辽国向例，皇【huáng】太后权力极重，其时宗真的皇位固有不保之势，性命也已【yǐ】危【wēi】殆，但重元【yuán】反将母亲的计谋告知兄长【zhǎng】，使皇太后的密图无法得逞。宗【zōng】真对这兄弟自【zì】是十【shí】感激，立他为皇太【tài】弟，那是说日后位于【yú】他【tā】，以【yǐ】酬恩德。耶律宗真辽史称【chēng】为辽兴宗，但【dàn】他逝世之后，皇位却并不传【chuán】给皇太弟重【chóng】元，仍【réng】是传给自己的儿子耶律【lǜ】洪基。耶【yē】律洪基接【jiē】位后，心中过意下去，封重元【yuán】为皇太叔，显示他仍是大辽国皇【huáng】储【chǔ】，再加封天下兵马大【dà】元帅，上朝免【miǎn】拜不【bú】名，赐【cì】金券誓书，四顶【dǐng】帽，二色袍，尊宠之隆，当朝【cháo】第【dì】一；又封他儿子涅鲁古为楚王【wáng】，执掌南院军政【zhèng】要【yào】务，称为南院大王。
当年耶律重元明明可做皇【huáng】帝，却让【ràng】给兄长【zhǎng】，可见【jiàn】他既重义【yì】气，又甚恬退。耶律【lǜ】洪基出外【wài】围猎，将京中军国重务都【dōu】交给了皇太叔，丝毫【háo】不加【jiā】疑心【xīn】。这时讯【xùn】息传来，谋反的居然【rán】是南院大王耶【yē】律涅鲁古，耶洪基自是又惊又忧，素知涅鲁古性子阴【yīn】狠，处事极【jí】为辣手，他【tā】既举事【shì】谋反，他父亲【qīn】决【jué】无袖手之【zhī】理。
北院【yuàn】大【dà】王奏道：“陛【bì】下且宽圣虑，想皇太叔见事明白，必不容他【tā】逆子造【zào】反犯上【shàng】，说不定此【cǐ】刻已【yǐ】引兵平乱【luàn】。”耶律洪基道：“但愿如此。”
众人吃过晚饭，第二批报子【zǐ】赶到禀报【bào】：“南院大王立皇太叔【shū】为帝，已诏【zhào】告天下【xià】。”以下的话他【tā】不敢明言，将新皇帝的诏书双手奉上。洪基接过【guò】一看，见诏书上直斥耶律洪基【jī】为篡位伪帝，说先皇【huáng】太弟正【zhèng】位为【wéi】君，并【bìng】督【dū】率【lǜ】天下军马【mǎ】，伸【shēn】讨逆云云。耶律洪基大【dà】怒之下，将诏书掷入【rù】火中，烧成灰烬，心下甚是忧虑，寻【xún】思：“这道伪诏说得振振有词，辽国军民看后，恐不免人心【xīn】浮动【dòng】。皇太叔官居【jū】天下兵马【mǎ】大元【yuán】帅，手绾兵符，可调兵马八十余万，何况尚【shàng】有【yǒu】他【tā】儿【ér】子楚王南院【yuàn】所辖兵马。我【wǒ】这里随驾的只不过十余万【wàn】人，寡不敌【dí】众【zhòng】，如何【hé】是好？”这【zhè】晚【wǎn】翻来覆去，无法寝。
萧【xiāo】峰听说辽帝要【yào】封他【tā】为官，本想带【dài】了【le】阿紫，黑夜中不辞而别，但【dàn】此刻见义兄面【miàn】临危难【nán】，倒不便【biàn】就此【cǐ】一走【zǒu】了之，好歹也要替他【tā】出番力气，不【bú】枉了结义一场【chǎng】。当晚他在营外【wài】闲步，只听得众官兵悄悄【qiāo】议论，均说父母妻【qī】子【zǐ】俱【jù】在上【shàng】京，这一来【lái】都给【gěi】皇太叔拘【jū】留了，只怕性命【mìng】不保。有的思及家人，突然号哭。哭声感染人心，营【yíng】中其余【yú】官兵【bīng】处境相同，纷纷【fēn】哭了起来。统兵将官虽【suī】极力喝阻，折了几【jǐ】名哭得特别响亮的为【wéi】徇【xùn】，却也无【wú】法阻止得住。耶律洪基听得哭声震天，知是军心涣散之【zhī】兆【zhào】，更是烦恼。
这日一早，探子来报，皇太叔与【yǔ】楚王率领兵马五十余【yú】万，北来犯驾【jià】。耶律洪基寻思【sī】：“今日之事，有【yǒu】进无退，纵然兵败，也只有决一【yī】死战。”当【dāng】即召集百官商【shāng】议。群【qún】臣【chén】对耶【yē】律洪基都极为忠心，愿决【jué】一【yī】死战，但均以【yǐ】军心为【wéi】忧。
耶律【lǜ】洪基传下号令：“众官兵【bīng】也力平逆【nì】讨【tǎo】贼【zéi】，靖难之后，升【shēng】官以外，再加重赏。”披【pī】起黄金甲胄，亲率三军，向【xiàng】皇太【tài】叔的军马迎去逆【nì】击【jī】。众官兵出见皇上【shàng】亲临前敌，登【dēng】时勇【yǒng】气大振，三呼万岁【suì】，誓死效忠。十余万兵马分成前【qián】军、左军、右军、中军四部，兵甲【jiǎ】锵【qiāng】锵【qiāng】，向南挺【tǐng】进，另有【yǒu】小队游骑，散在两【liǎng】翼。
萧峰挽弓提矛，随【suí】在洪【hóng】基身后，作了他的亲身卫护。家里带领一队飞【fēi】熊【xióng】兵【bīng】保【bǎo】阿紫，居于后【hòu】军。萧峰【fēng】见耶律洪【hóng】基眉头深锁，知【zhī】他对这场战事殊【shū】无把握【wò】。
行到中午，忽听【tīng】得前面号【hào】角声吹起。中恽将军发令：“下马！”众骑兵跳下马背，手牵马【mǎ】缰【jiāng】而行，只有耶【yē】律洪基【jī】和各大臣仍骑在马【mǎ】上。
萧峰不解众骑兵何以下马，颇感疑惑。耶律【lǜ】洪基【jī】笑道：“兄弟【dì】，你久在中原，不懂【dǒng】契丹人行军打仗的法子吧【ba】？”萧峰道：“正要请陛下指点。”洪基笑道【dào】：“我【wǒ】这个陛下，不知能不能做到今日太阳下山【shān】。你【nǐ】我兄【xiōng】弟相称，何必又叫陛下【xià】？”萧【xiāo】峰听他笑声中颇有苦涩之意，说【shuō】道：“两【liǎng】军未交【jiāo】，陛【bì】下不必忧心。”洪基道：“平原之上交【jiāo】锋【fēng】，最要【yào】紧的是马力【lì】，临【lín】敌冲锋陷阵，便可一【yī】往无前。契丹人东征西讨，百战百胜，这是一个很要【yào】紧【jǐn】的秘诀【jué】。”
他说到这里，前面远处尘头大【dà】起，扬起十余丈高，宛似【sì】黄【huáng】云铺地【dì】涌来【lái】。耶律【lǜ】洪基【jī】马鞭【biān】一指，说道：“皇太叔的楚王都久经【jīng】战阵，是我辽【liáo】国的【de】骁将，何以驱兵急来【lái】，不养马力？嗯，他们有【yǒu】恃无恐，自信已操必胜之算。”话犹【yóu】未毕【bì】，只听得左军和【hé】右军同时【shí】响起了【le】号角。萧【xiāo】峰极目【mù】遥望【wàng】，见敌方东【dōng】面另有两支军马，西【xī】亦另【lìng】有两支军马，那是【shì】以五敌【dí】一之势。
耶律【lǜ】洪基【jī】脸上变【biàn】色，向中军将军道【dào】：“结【jié】阵立寨！”中军将军应道：“是！”纵【zòng】马出去，传下号令，登时前军和左军、右军【jun1】都转了回来，一众军【jun1】士【shì】将皮【pí】室【shì】大帐的【de】支柱【zhù】用大铁锤钉入地下，张【zhāng】开皮帐【zhàng】，四周【zhōu】树起【qǐ】鹿角，片刻间，便在草原上结成了一个【gè】极大的木城，前后左【zuǒ】右，各有【yǒu】骑兵驻守【shǒu】，数万名弓【gōng】箭手隐【yǐn】身大木之后，弓弦都绞紧了，只待发箭。
萧峰皱起了眉头，心道：“这一【yī】场大战打下来，不论谁胜谁败，我契丹同族非横【héng】尸遍野不【bú】可，最【zuì】好当然义【yì】得胜，倘【tǎng】若【ruò】不幸败了【le】，我当没【méi】法将义【yì】兄和阿紫救到安【ān】全之地【dì】。他这皇帝【dì】呢，做【zuò】不做也就【jiù】罢了。”
辽帝【dì】营寨结好【hǎo】不久，叛军前锋已到【dào】，却不上【shàng】前挑战，遥遥站在强弓硬弩【nǔ】射不到处。但听得鼓【gǔ】角之【zhī】声不绝【jué】，一队【duì】队叛军围上来，四面八方的结成的阵势。萧峰一眼望将【jiāng】出去，但遍野敌军，望不到尽头【tóu】，寻思：“义【yì】兄兵势【shì】远所不及，寡【guǎ】不敌众，只怕【pà】非输不【bú】可【kě】。白天不【bú】易突围逃【táo】走，只顺【shùn】支持到【dào】黑夜【yè】，我便能设【shè】法救他。”但见营寨大木的影子【zǐ】短短的映在地下【xià】，烈日当空，正是过午不久。
只得呀呀呀【ya】数声，一群大【dà】雁列队飞过天空。耶律洪基仰首凝视半【bàn】晌，苦笔道【dào】：“这【zhè】当儿非化身为雁【yàn】，否则是【shì】插翅难【nán】飞了【le】。”北院大王和中军将军【jun1】相顾变色，知【zhī】道皇帝见【jiàn】了叛军军容，已【yǐ】有怯意【yì】。
敌【dí】阵中鼓声擂起【qǐ】，数百面皮鼓蓬【péng】蓬大【dà】响。中军将军大声叫道：“击鼓！”御营中数百面皮鼓也蓬蓬【péng】响起【qǐ】。蓦【mò】地里对面军鼓声【shēng】一止数万名骑兵喊声震动天地【dì】，挺【tǐng】矛直冲过来【lái】。
眼见敌军前锋【fēng】冲近，中【zhōng】军将军令【lìng】旗向下一挥，御【yù】营中鼓声立止，数万枝羽箭同时【shí】射了出去，敌【dí】军【jun1】前【qián】锋纷纷【fēn】倒地。但【dàn】敌军前仆后继，蜂涌而上，前面跌倒的【de】军【jun1】马便成为后【hòu】军的挡箭垛子。敌军步兵弓箭手【shǒu】盾牌护身，抢【qiǎng】上前【qián】来【lái】，向【xiàng】御营【yíng】放箭。
耶【yē】律【lǜ】洪基初时颇为惊惧，一到接战，登时勇气倍增，站在【zài】高处，手持长刀，发【fā】令【lìng】指挥，御【yù】营将士【shì】见皇上【shàng】亲身【shēn】督战，大【dà】呼，“万岁【suì】！万岁！万岁【suì】！”敌军听到【dào】“万岁”之声，抬【tái】头见到耶律【lǜ】洪基黄袍金甲，站在御营中的高台之【zhī】上【shàng】，在他积威【wēi】之下，不由【yóu】得跃蹰不前【qián】。洪基见良机，大呼：“左军骑抱抄，冲啊！”
左军由北院模枢密使【shǐ】率领，听【tīng】到皇上号令，三【sān】万骑兵便从【cóng】侧包抄过去。叛军【jun1】一犹豫间，御营军马已【yǐ】然冲到。叛【pàn】军登时【shí】阵脚大乱，纷纷后退。御营【yíng】中【zhōng】鼓【gǔ】声雷震，叛【pàn】军接战片时，便即败退。御营军【jun1】马向前追杀，气势【shì】锋锐【ruì】。
萧【xiāo】峰大【dà】喜，叫道【dào】：“大哥【gē】，这一回咱们【men】大胜了！”耶律洪【hóng】基下得台来【lái】跨上战马，领军应援。忽【hū】听【tīng】得号角响起【qǐ】，叛军主力开【kāi】到【dào】，叛【pàn】军前锋【fēng】反身又斗，霎时间羽【yǔ】箭长【zhǎng】矛在天空【kōng】中【zhōng】飞舞来【lái】去【qù】，杀声震【zhèn】天，血肉横飞【fēi】。萧峰只看暗暗吃【chī】惊：“这般恶斗，我生平从未见过。一个【gè】人任【rèn】你武功天下无敌，到了这千万马之中，却也【yě】全无用处，最多也不过【guò】自保性命而【ér】已。这等大军交战，武林中的【de】群殴比武与之相较，那是不可同日【rì】语了。”
忽【hū】听【tīng】得叛【pàn】军阵后锣声大响【xiǎng】，鸣金收【shōu】兵。叛军骑【qí】兵退【tuì】了下去，箭如【rú】雨发，射住了阵脚【jiǎo】。中军将和北【běi】院枢密【mì】使【shǐ】率军连冲三次，都冲乱对方阵势，反而【ér】被射死了【le】数千军士。耶律洪基【jī】道：“士卒死伤太【tài】多，暂且收兵。”当下【xià】御营中也鸣金收兵。
叛军派【pài】也两队骑兵冲来袭击【jī】，中军早【zǎo】已有备，佯作【zuò】败退两翼一【yī】合围【wéi】，将两队叛军的三千名兵尽【jìn】数围歼当【dāng】地，余下数百人下马投降。洪【hóng】基【jī】左一【yī】挥，御营军士长矛挥去将这数百人【rén】都戳死了【le】。这一场恶斗历时不到【dào】一个时辰【chén】，却杀得惨【cǎn】烈异【yì】常。
双方主力各自退出【chū】数十丈，中【zhōng】间空地上铺满了【le】尸首，伤者呻【shēn】吟哀号，惨不忍闻。只【zhī】见两边阵【zhèn】中各出一队三【sān】百人的黑【hēi】衣兵士，御营的头戴黄帽，敌军的头戴白帽【mào】，前【qián】往中间地带检视伤者。萧峰只【zhī】道这些人是将伤【shāng】者抬回救治【zhì】，哪【nǎ】知这些黑衣官兵拨【bō】出【chū】长刀，将对的伤【shāng】一【yī】一砍死。伤尽数【shù】砍【kǎn】死后，六百人齐声呐喊【hǎn】，相【xiàng】互斗了起来。
六百名黑衣军个个武功【gōng】不弱，长【zhǎng】刀闪烁，奋【fèn】勇恶斗，过不多时【shí】，便有二百余【yú】人被砍倒在地。御营的黄帽黑衣兵【bīng】武【wǔ】功较强，被【bèi】砍死只的有数十人，当即成【chéng】了两三人【rén】合斗一【yī】人的局面【miàn】，这一来，胜【shèng】胜负之数更是【shì】分明。又【yòu】斗片刻变【biàn】成三四【sì】人合斗一【yī】人【rén】。但双方官【guān】兵只呐喊助威【wēi】，叛军数十万人袖手旁观，并不【bú】增兵出来救援【yuán】。终于叛军【jun1】三百名白帽黑衣兵一一就歼，御【yù】营黑衣军约有二百【bǎi】名回阵。萧【xiāo】峰【fēng】心道来辽人规矩如此。”这【zhè】一番清理战场的【de】恶，规模虽大【dà】不如前，惊【jīng】心动【dòng】魄【pò】之处【chù】却犹有【yǒu】过之。耶律洪基高【gāo】举长刀，大声【shēng】道【dào】：“叛军虽众，却无【wú】斗【dòu】志。再接一仗，他们便败逃了！”御营官兵齐呼：“万岁，万岁，万【wàn】岁！”
忽听得【dé】叛军阵中起【qǐ】号角，五骑【qí】马缓缓出来【lái】，居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张羊皮，朗声【shēng】念了起来，念的正是皇太叔颁【bān】布的诏书：“耶【yē】律洪基【jī】篡位，乃【nǎi】是伪【wěi】君，现下皇太【tài】叔正位【wèi】，凡【fán】我辽国忠诚官【guān】兵，须当即日回京归服，一律官升三【sān】级。”御营中十余名箭【jiàn】手放箭，飕飕声响，向那人射去。那人身旁四人【rén】举起【qǐ】盾牌相护，那【nà】继续念诵，突【tū】然【rán】间间五匹马均被射倒，五人【rén】躲在盾牌之【zhī】后，终于念完皇太叔的“诏书”，转身【shēn】退出【chū】。
北院大王见【jiàn】属下官听到伪诏后意所动，喝道：“出去【qù】回骂！”三【sān】十名乃是：“骂手”，声大喉粗，口齿便给，第【dì】一名‘骂手”骂了起【qǐ】来【lái】，什么。叛【pàn】国【guó】奸贼，死葬【zàng】身之地”等【děng】等，跟【gēn】第二名“骂手”又骂到后来，尽是诸般污言秽语【yǔ】。萧峰对契丹语言【yán】所知有【yǒu】限，这【zhè】些骂【mà】手的【de】言辞他大都【dōu】不懂【dǒng】，只【zhī】见耶律洪基连连点头【tóu】，意甚嘉【jiā】许，想来【lái】这些“骂手”得着【zhe】实精采。
萧峰向敌阵中【zhōng】望【wàng】去【qù】，见远处【chù】黄盖【gài】大纛掩映之下【xià】，有两人各【gè】乘骏马，手持马鞭指指点点。一人全【quán】身黄实袍，头戴冲天冠，颏下灰白长须，另一人身披黄金甲【jiǎ】胄，面容瘦削，神情【qíng】剽【piāo】悍【hàn】。萧峰寻思：“瞧这模样【yàng】，这两人便是皇太【tài】主楚王父【fù】子【zǐ】了。”
忽然间【jiān】十名“骂手”低声商议了一会，一齐放【fàng】大喉咙，大揭皇太叔和楚王的阴事。那皇太叔似乎立身甚正，无甚可骂之【zhī】处，十个人【rén】所骂的【de】，主要【yào】都针对【duì】楚王，说他【tā】奸淫父亲的妃子，会议着父【fù】亲的权势为非作歹。这些话显【xiǎn】是【shì】在接挑拨他【tā】父子感【gǎn】情【qíng】，十个人齐【qí】声而喊【hǎn】，叫骂的言语字字相同，声传【chuán】数里，数十【shí】万【wàn】军【jun1】士中听【tīng】清【qīng】楚的【de】着实不少【shǎo】。
那楚王鞭子一【yī】挥，叛军【jun1】齐【qí】声大噪，大都啊啊乱叫，喧喧哗呼喊，登【dēng】时【shí】便将【jiāng】十个人的【de】骂声淹没【méi】了。
敌【dí】了【le】一阵，敌军忽然分开【kāi】，推出数十辆车子来到御营之前，车子一停，随【suí】车的【de】军【jun1】士从车拉出【chū】数十【shí】个女【nǚ】子来【lái】有的白发婆娑，有的方当【dāng】妙龄，衣饰都十分化贵。这些女【nǚ】子【zǐ】一走出车子，双【shuāng】方【fāng】骂【mà】声登时止歇。
耶【yē】律洪【hóng】基大叫：“娘啊，娘啊！儿子【zǐ】捉住叛【pàn】徒【tú】，碎尸万段，替你老人家【jiā】出气。”
那白【bái】了老妇便是【shì】当今皇太后、耶律洪【hóng】基【jī】的母亲萧太后，其【qí】余的是皇后萧后、众嫔妃【fēi】和众公主。皇太叔和楚王乘洪基也外围猎时作【zuò】乱【luàn】，围【wéi】住禁宫【gōng】，将皇太后等擒【qín】了【le】来。
皇【huáng】太【tài】后【hòu】朗声道【dào】：“陛下勿以【yǐ】老妇和妻儿为念，奋力荡寇杀贼！”数十名军士拨出长刀，架【jià】在众后妃颈中。年【nián】轻【qīng】的【de】嫔【pín】妃登时惊惶哭喊。
耶律洪基大怒，喝道：“将哭喊的女人都【dōu】射死了！”只听得飕飕声【shēng】响【xiǎng】，十余枝羽箭射【shè】了出去，哭【kū】叫呼喊【hǎn】的妃子纷纷【fēn】箭而死。
皇后叫道：“陛下射【shè】得好！射好！祖宗【zōng】的基业，决计不能毁在奸【jiān】贼手【shǒu】中。”
楚王见皇【huáng】太后和【hé】皇后都如此倔强，此举非但不能胁迫【pò】耶律【lǜ】洪基，反而动摇了已方军【jun1】心，发令：“押了这些【xiē】女人上车【chē】，退下。”众军士【shì】将【jiāng】皇太后、皇后等又【yòu】押入车中。推入【rù】阵后。楚王下令：“押【yā】敌军家【jiā】属【shǔ】上阵！”
猛听【tīng】得呼【hū】呼呼竹哨吹起【qǐ】，声音苍【cāng】凉，军【jun1】马向旁【páng】分开，铁链声啷啷不【bú】绝【jué】，一排排男女老幼从阵后牵了出来【lái】。霎时间两中哭声震天。原来这些人都是御营【yíng】官兵的家【jiā】属。御营官兵是辽帝亲军，耶【yē】律洪基特加优【yōu】遇，准许家属【shǔ】在京居住【zhù】，一【yī】来使亲军感激【jī】，有事【shì】之时可出死【sǐ】力，二也是临视之意，使这一精锐之【zhī】师出征时不敢稍【shāo】起【qǐ】反心，那【nà】知道这次出猎，意【yì】然变【biàn】起肘腑之间。御营【yíng】官兵的【de】家【jiā】属不【bú】下二十余万，解到【dào】阵前【qián】的不过两【liǎng】三万【wàn】人，其中有许多是胡【hú】乱捉来而捉错了【le】的，一时也他辨不出，但【dàn】见拖儿带女，乱成一团。
楚王麾下【xià】一名将【jiāng】军纵马出阵，高声叫道：“御【yù】营众官【guān】兵叫者：“尔等家小，都已被收，投降的【de】和有属团【tuán】聚，升官三级，另有赏【shǎng】金。若不【bú】投降，新皇有旨，所有这家属一齐了【le】。”契丹人向来【lái】残忍好【hǎo】杀【shā】，说是“一齐【qí】杀了【le】”，决【jué】非【fēi】恐吓之词，当【dāng】真是【shì】要一齐杀了【le】的【de】。御营中有些官【guān】兵已【yǐ】认出了【le】自己亲人，“爹爹，妈妈，孩【hái】子，夫君，妻啊【ā】！”两【liǎng】阵中呼【hū】唤之声，响成一片。
叛军中鼓声响【xiǎng】起，二千【qiān】名斧【fǔ】手大步【bù】而【ér】出，卑手中大刀精【jīng】光闪亮。鼓声一停，二千柄大刀便举了起来，对准【zhǔn】众家属的头。那将军叫道：“向新皇投降【jiàng】，重【chóng】重有赏，若不【bú】投降，众家属一【yī】齐杀了【le】！”他左一挥【huī】，鼓声又起【qǐ】。
御营【yíng】众将士知道他左手再是一挥，鼓声停止，这二千【qiān】柄明晃【huǎng】晃【huǎng】的大刀便吹了【le】下去。这些亲军对耶律洪基向来忠心，皇太【tài】叔和楚王以“升官”和【hé】“重赏”相招【zhāo】，那是【shì】难以引诱，但这【zhè】时眼【yǎn】见自己【jǐ】的父【fù】母子女【nǚ】引颈待戳【chuō】，如【rú】何不惊？
鼓声隆隆不绝，御【yù】营【yíng】亲【qīn】军的官兵【bīng】的心也是怦怦急跳。突然之间，御营中有人叫道：“妈妈，妈妈【mā】，不能杀了【le】我妈妈！”投下【xià】长矛【máo】，向敌军阵【zhèn】前的一个【gè】老【lǎo】妇【fù】奔去。
跟着飕的【de】一箭从御营射出，正中这人的后【hòu】心。这人一时未死，兀向他母亲爬去。只听得“爹【diē】娘、孩儿”叫声【shēng】不绝，御【yù】营中数百人纷纷奔出。耶律洪基的亲【qīn】信将【jiāng】军【jun1】拨剑【jiàn】乱斩，却哪里止得住【zhù】？这数百人一奔出，跟着便是【shì】数千。数千【qiān】人之后，哗啦啦一阵大【dà】乱【luàn】，十【shí】五【wǔ】万【wàn】亲军之中，倒奔去了【le】六七【qī】万人【rén】。
耶【yē】律洪基长叹一声，知【zhī】道大【dà】势已【yǐ】去，乘着【zhe】亲【qīn】军和家属抱头相认，乱一【yī】团，将叛军从中隔开了，便即下【xià】令：“向西北苍茫【máng】山退军。”中军【jun1】将军【jun1】悄悄传下号令，余下未降的尚有八万【wàn】余【yú】人，后军转作前军，向西北【běi】方驰去。
楚【chǔ】王急命骑兵追赶，但【dàn】战场上塞满了老弱【ruò】妇孺，骑兵【bīng】不【bú】能奔驰，待得推开众人，耶律洪基【jī】已率领御营亲军去得【dé】远了【le】。八万多名亲军赶【gǎn】到【dào】苍【cāng】茫山脚下，已是黄昏【hūn】，众军士又饥【jī】又累，在已坡上赶造营寨，居高临下，以作守御【yù】之计。安营甫定【dìng】，还未【wèi】造饭，楚王已亲率精锐【ruì】赶到出【chū】下，立即【jí】向【xiàng】山【shān】坡冲锋。御【yù】营【yíng】军士箭如雨，将叛军击退【tuì】。楚军见仰功【gōng】不利，当【dāng】即收兵，在山下安营。
这日晚【wǎn】间，耶律洪【hóng】基站在山崖之旁，向【xiàng】南【nán】眺望【wàng】，但【dàn】见叛军营中营火有【yǒu】如繁【fán】星，远【yuǎn】处【chù】有三条火龙蜿蜒【yán】而至，却是叛【pàn】军的后续部队【duì】前来【lái】参与围功。洪基心【xīn】下黯然，正待入帐，北院枢密【mì】使前来奏【zòu】告：“臣【chén】属下的一万五千兵马，冲【chōng】下山去投了【le】叛逆。臣治军无方【fāng】，罪该万死【sǐ】。”耶律洪基挥了挥手，摇头【tóu】道：“这也怪你不得，下去休息【xī】吧！”
他转头来，见萧峰【fēng】望着远处出神【shén】，说道：“一【yī】到天明，叛军就会【huì】大举【jǔ】功，我辈尽成俘虏矣。我是国【guó】君，不能受辱于叛【pàn】，当自【zì】刎以报【bào】社稷。兄弟，你乘夜自【zì】行冲了【le】出去吧。你武艺高强，叛【pàn】军须拦【lán】你不住。”说【shuō】到【dào】这里，神色凄然，又道【dào】：“我【wǒ】本想大赐你一场富贵，岂知做哥哥的【de】自身难保【bǎo】，反而累了【le】你啦。”
萧峰道：“大【dà】哥【gē】，大丈夫能屈能伸，今日战阵不利【lì】，我保你退【tuì】了【le】出【chū】去，招集旧部，徐图再举。”
耶律【lǜ】洪基摇头道：“我连【lián】老母妻【qī】子都【dōu】不能保，哪里【lǐ】还说【shuō】得【dé】上什么大【dà】丈夫？契丹人眼中，胜者英难，败者叛逆。我一败【bài】涂【tú】地，岂能再兴？你自己去吧！”
萧峰知他所说的乃是实情【qíng】，慨然【rán】道：“既然如此，那我但【dàn】陪【péi】着哥【gē】哥，明【míng】日与叛寇【kòu】决一【yī】死战。你我义结金兰，你是【shì】皇帝也【yě】好，是百【bǎi】姓也【yě】好【hǎo】，萧某都【dōu】当你【nǐ】是义兄。兄长有难【nán】，做兄弟的自当和你同【tóng】生共死，岂有自行逃【táo】走之理？”耶律洪基热泪盈眶，握【wò】住他【tā】双【shuāng】手说道【dào】：“好兄弟，多谢你了。”萧峰回到【dào】帐中，见阿紫蜷卧【wò】在帐幕一角【jiǎo】，睁着一双圆圆的【de】大眼，兀【wū】自未睡。阿紫道【dào】：“姊【zǐ】夫，你怪我【wǒ】不怪？”萧峰奇道【dào】：“怪【guài】你什么？”阿紫【zǐ】道：“都是我不好【hǎo】，若不是【shì】我定要到【dào】大草原中来游【yóu】玩，也【yě】不会累得你困在这里。姊夫，咱们要死【sǐ】在这里了，是不是？”
帐外火【huǒ】把的红【hóng】光映在她【tā】脸上，苍白之色中泛【fàn】起一片晕红，更显得娇小稚弱。萧峰中大起【qǐ】怜意【yì】，柔声道：“我怎【zěn】会怪你【nǐ】？若【ruò】不是我打【dǎ】伤了你咱们【men】就不会到这种地方来。”阿紫微微一【yī】笑，说道：“若不是我向你射【shè】毒针，你【nǐ】就【jiù】不会打伤我。”
萧峰伸【shēn】出大手，抚摸【mō】她头【tóu】发。阿紫重伤【shāng】余【yú】，头发脱落了大【dà】半【bàn】，又黄又稀。萧峰【fēng】轻叹一声，说【shuō】道：“你年纪轻轻，却跟我着【zhe】我受苦。”阿紫道：“姊【zǐ】夫，我【wǒ】本【běn】来不明白【bái】，姊姊为【wéi】什么这样喜欢你【nǐ】，后来我才懂了。”
萧峰心想：“你姊姊待我深【shēn】情【qíng】无【wú】限【xiàn】，你这小姑娘懂得什么【me】。其实，阿朱为什么会爱上我【wǒ】这粗鲁汉子，连我自己也不明白，你又【yòu】怎能知道【dào】？”想到【dào】此处【chù】，凄然【rán】摇头【tóu】。
阿紫侧【cè】过头来【lái】，说道：“姊夫【fū】，你【nǐ】猜到了没有，为【wéi】什么那天我向你发【fā】射毒针？我不是要【yào】射死你，我只是要你动弹不得，让我来服侍你【nǐ】。”萧峰奇“那【nà】有【yǒu】什么好？”阿紫微笑道【dào】：“你动弹不得，就永远不能离【lí】开我了【le】。否则的话【huà】，你心中瞧不起我，随时就会抛开我【wǒ】，不【bú】理睬【cǎi】我。”
萧峰听她说的【de】虽是孩子话，却也知道不是随口胡【hú】说，不禁暗【àn】暗心惊，寻思：“反正明天【tiān】大家都【dōu】死【sǐ】，安慰她几句【jù】也是【shì】了。”说道：“你【nǐ】真【zhēn】是孩【hái】子想法，你真的喜欢跟着我，尽管跟说就【jiù】是，我也不会不【bú】允。”
阿【ā】紫眼中突然发出明亮光采【cǎi】，喜道【dào】：“姊夫【fū】，我【wǒ】伤好【hǎo】了之后，仍要跟着你，永远【yuǎn】不回到星宿派父师那里去了【le】。你【nǐ】可别抛开我不理。”
萧【xiāo】峰知【zhī】道她【tā】在星宿派所闯祸实在不小，料想她确是不敢【gǎn】回去，笑道：“人是星宿派的大师姊传人【rén】，你不回去群【qún】龙无首，那便如何【hé】是好？”阿【ā】紫格格【gé】一笑【xiào】，道：“让【ràng】他们去【qù】乱成一团好【hǎo】了。我【wǒ】才不理呢。”
萧【xiāo】峰拉上毛毡，盖到她颈下，替她轻【qīng】轻拢好了，展开毛毡，自行在营帐的另【lìng】一角睡【shuì】下。帐外火光【guāng】时【shí】明时灭【miè】，闪【shǎn】烁不定，但听得哭声隐【yǐn】隐【yǐn】，知【zhī】是【shì】御营官兵思【sī】念家人，大家均知明时这一会【huì】议【yì】性命【mìng】难保，只是【shì】各人忠于【yú】皇上，不肯背叛。
次时萧【xiāo】峰一早便醒了，嘱咐石【shí】里队长【zhǎng】备好马匹，照料【liào】阿紫，自【zì】己结束停当，吃一斤【jīn】羊肉喝了三斤【jīn】酒【jiǔ】，走到山边。其时四下里尚一片黑【hēi】暗，过不【bú】多时，东方【fāng】曙光初现，御营中【zhōng】号角呜呜吹【chuī】起，但【dàn】听得铿铿锵锵，兵甲【jiǎ】军刃相【xiàng】撞之声不绝【jué】于耳。营中【zhōng】一队队兵马开出，于各处冲要之处【chù】守擤。萧峰居【jū】高临【lín】下的望将出【chū】去，只见东、南、东南方【fāng】三面【miàn】人【rén】头【tóu】涌涌，尽【jìn】是【shì】叛军。一阵白雾罩着远处，军阵不见尽头。
霎时间太阳【yáng】于草原【yuán】边【biān】上露出一弧，金【jīn】光万道【dào】，射【shè】入白雾【wù】之中【zhōng】，浓【nóng】露渐消，显【xiǎn】出雾中也都是【shì】军马，蓦【mò】地里鼓声大起，敌阵中两队黄旗军驰了【le】出来，跟着皇太叔和楚王【wáng】乘马驰到山下，举马鞭，向山【shān】指点商议。
耶【yē】律洪基领【lǐng】着侍【shì】卫站在山边，见【jiàn】到这等【děng】情景，怒从【cóng】心起，从侍卫【wèi】手接过弓箭【jiàn】，弯弓搭箭，一向楚王【wáng】射去。从【cóng】山上【shàng】望将下去，似【sì】乎相隔【gé】不远，其【qí】实相距尚数箭之地，这【zhè】一箭没到半途【tú】，便力尽跌落。
楚王哈哈大【dà】笑，大声叫道【dào】：“耶律洪基，你篡了我爹爹之位做【zuò】了【le】许多时候的伪【wěi】君，也刻让位了【le】。你【nǐ】快【kuài】快【kuài】投诚，我爹爹便饶你一死，还假【jiǎ】仁义的封你为皇太侄如何？哈哈【hā】哈！”这几【jǐ】句【jù】话，显然讽剌洪基封耶【yē】律【lǜ】重元为皇【huáng】太【tài】叔乃是假仁假义。
洪基大怒，骂道：“无耻叛贼，还在逞这口舌之利。”
北【běi】院枢密使叫道：“主辱臣死【sǐ】！主上待我等恩重如山今【jīn】日正是我【wǒ】等报【bào】主【zhǔ】之时。；率领了三千【qiān】名亲【qīn】兵【bīng】，齐声发喊，从山上冲了【le】下去。这三千人都是契【qì】丹部中的勇士【shì】，此番抱【bào】了必死之心，无【wú】不【bú】以一当十，大喊冲杀，登时将敌军冲【chōng】退里许【xǔ】。但楚王令旗挥处，数【shù】万军马围了上来，刀矛齐施，只听得喊声【shēng】震动天地，血肉横飞。三千人【rén】越【yuè】战越【yuè】少【shǎo】，斗到后来，尽【jìn】数死节【jiē】。北院【yuàn】枢密【mì】使力杀数人，自刎而死。洪基【jī】、众将军大臣和萧峰等在山【shān】峰【fēng】上看得明白，却无力相【xiàng】救，心【xīn】感【gǎn】北院使的忠义，尽皆【jiē】长垂【chuí】泪。
楚王又驰到【dào】山边，笑【xiào】道：“耶律洪基，到底降不降【jiàng】？你这一点儿军马，还济得【dé】甚事？你手【shǒu】下这【zhè】些人都是大辽勇士，又【yòu】何必【bì】要他们陪你送命？是男儿汉大丈夫【fū】，爽爽快【kuài】快【kuài】，降【jiàng】就降，战就战，倘【tǎng】若自知【zhī】气【qì】数已【yǐ】尽，不如【rú】自刎以谢天下，也免得多伤士卒。”
耶律洪基长叹【tàn】一声，虎目含泪，擎力在手，说道：“这锦绣【xiù】江山，便让了你父吧。你说得不错【cuò】，咱们【men】叔【shū】侄兄【xiōng】弟，骨肉【ròu】相残，何【hé】必多伤契【qì】丹勇的性命。”说着【zhe】举【jǔ】起刀来，便往颈上【shàng】勒去。
萧峰猿臂伸【shēn】出，将【jiāng】他刀子【zǐ】夺珲，说道：“大哥，是英雄好汉【hàn】，便当死于战场，如何能【néng】自尽【jìn】而死【sǐ】？”
耶【yē】律洪基【jī】叹【tàn】道：“兄弟，这许多将士【shì】跟随我日【rì】久，我反【fǎn】正是死，不忍他们都跟着我送了性命【mìng】。”楚王大叫道：“耶律洪基，你还不自刎，更待何时？”手中马鞭直【zhí】指其面【miàn】，嚣张已极【jí】。萧峰见他【tā】越走越【yuè】近，心念【niàn】一动【dòng】，低声道：“大哥，你跟他信口【kǒu】敷【fū】衍【yǎn】，我悄悄【qiāo】掩近【jìn】身去，射他一箭。”
洪基知【zhī】他了得，喜道【dào】：“如此甚好【hǎo】，若能先将他射死，我死也【yě】瞑目。”当【dāng】即提高噪子，叫道：“楚王【wáng】，我待你父子不薄，你父亲要做皇帝，也无不可何必【bì】杀伤【shāng】本国【guó】这【zhè】许多军士【shì】百姓，害得辽国【guó】大伤元气【qì】？”
萧【xiāo】峰【fēng】执【zhí】了一张硬弓，十支【zhī】狠牙长箭，牵过一匹骏马，慢慢拉到山边，一矮身，转【zhuǎn】到马腹之【zhī】下，身藏马下，双【shuāng】足【zú】钩住【zhù】马背，足尖一踢，那马便冲了去。山下叛军【jun1】见一【yī】匹【pǐ】空马奔【bēn】将下来，马背上并无骑【qí】者，只【zhī】道是军马断缰奔逸，这是十分【fèn】寻【xún】常之【zhī】事，谁【shuí】也没加留神。但不久叛军军士便见马腹【fù】之下有人，登时大【dà】呼起来【lái】。
萧【xiāo】峰以【yǐ】足尖踢马，纵马【mǎ】向楚王直冲过去【qù】，眼【yǎn】见离他【tā】约有二百步之遥【yáo】，在【zài】马腹【fù】之下拉开强弓，飕的一箭，向他射去。楚王身旁卫【wèi】士举起盾牌，将【jiāng】箭挡开。萧峰【fēng】纵马急【jí】驰，连珠箭发，一箭将【jiāng】那卫士射倒【dǎo】，第二【èr】箭直射楚王胸膛。
楚王眼明【míng】手快马鞭【biān】挥出，往上击来【lái】。这以鞭击【jī】箭之术，原是楚王拿手【shǒu】本【běn】领，却【què】不知【zhī】射这一箭之【zhī】人【rén】不但【dàn】膂力雄强，而且箭上附有内【nèi】劲，马鞭虽击到了箭杆，却只将羽【yǔ】箭拨得稍歪，卟的一声【shēng】，插入【rù】他的【de】左肩。楚【chǔ】王叫声“啊哟！”痛得伏在鞍上。
萧峰【fēng】羽箭又到【dào】，这一次相距更近，一【yī】箭从【cóng】他左胁穿进，透胸而这【zhè】。楚王【wáng】身子一【yī】晃【huǎng】，从马背上【shàng】溜了下【xià】来。萧峰一举成功，心【xīn】想：“我何【hé】不程乘机更去射死了皇【huáng】太叔！”楚王中【zhōng】箭坠马，敌阵中人人大呼，几百枝羽箭都向萧峰【fēng】所【suǒ】藏峰的【de】马匹【pǐ】剌射到，霎时之间，那马中了二百多权羽箭，变成了一【yī】匹剌【là】猬马。
萧峰在地【dì】下几个打【dǎ】滚，溜到了一名军官的坐【zuò】骑之下【xià】，展开小巧绵软功夫，随【suí】即，从这【zhè】匹腹底下【xià】钻到那一匹马之下【xià】，一个打滚，又钻【zuàn】到另一匹底下。众官【guān】兵无法放箭，纷纷【fēn】以长矛来剌。但萧峰东钻【zuàn】，西滚【gǔn】，尽是在马肚子底【dǐ】下【xià】做【zuò】功夫。敌【dí】军官兵乱成数【shù】千马你推我拼，自相【xiàng】践踏，却哪【nǎ】里剌【là】得着他？
萧【xiāo】峰所使的，只不过是中原武林中平平无奇的地【dì】堂功夫【fū】。不论是地堂拳、地堂刀，还是地【dì】堂剑，都是【shì】在地【dì】下翻滚腾挪【nuó】，俟机攻敌【dí】下盘【pán】。这时【shí】他用【yòng】于战【zhàn】阵，眼明手快，躲这【zhè】了千百只【zhī】马蹄【tí】的践踏。分看谁皇太的所在，直滚过去，飕飕【sōu】飕三箭【jiàn】，向皇太叔射【shè】去。
皇太叔的卫【wèi】士【shì】先前见楚王中【zhōng】箭，已【yǐ】然有备，三【sān】十【shí】余人各举盾牌【pái】，密密层层【céng】的挡在皇太叔身前，只听得铮铮铮三响，三支箭便【biàn】在盾牌【pái】上撞了下来，萧峰听【tīng】携的十【shí】枝箭【jiàn】射出了七【qī】枝，只剩【shèng】下三【sān】支，眼见敌人三十几【jǐ】面盾牌相互掩护，这三枝箭便要【yào】射死三死名【míng】卫士也难，更不用说【shuō】射皇太【tài】叔了。这时【shí】他已【yǐ】深入敌阵，身后数千军士挺矛追来【lái】，面前更【gèng】是千【qiān】军万马，实【shí】已陷入了绝境。当日他独斗【dòu】中原群雄【xióng】，对方只不【bú】过数百人，已然凶险【xiǎn】之极，幸得【dé】有人相救，方能脱身，今日【rì】困【kùn】于数十万人的重围【wéi】之中，却如何逃命？
这当儿情【qíng】急【jí】拼【pīn】命【mìng】，地里一声大吼，纵身而【ér】起，呼的一声，从那三十几【jǐ】面盾牌【pái】之上纵跃而过，落在皇太【tài】叔马前。皇【huáng】太大吃一惊，举马鞭往【wǎng】他【tā】脸上击【jī】落。萧峰斜【xié】身【shēn】跃起，落上皇【huáng】太叔的马鞍，左手抓住他后心，将他高高举起【qǐ】，叫道：“你要死还是要活【huó】？快【kuài】叫众人放下兵刃！”皇太叔【shū】吓得呆了，对他的【de】话【huà】一【yī】个字也【yě】没听见。
这时【shí】叛军中的扰攘之声更是【shì】震【zhèn】耳【ěr】欲【yù】聋【lóng】，成千成【chéng】万的官兵弯弓搭【dā】箭，对【duì】准萧峰，但皇太叔被他擒在手中【zhōng】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萧【xiāo】峰【fēng】运气丹田，叫道【dào】：“皇在叔有令，众三军放下兵刃，听宣圣旨。皇帝宽洪大量，赦免全体官兵，谁都加追究。”这几句话【huà】盖【gài】过【guò】了十余万人的【de】喧哗纷扰【rǎo】，声闻【wén】数【shù】里，令【lìng】得山【shān】前后十余万官兵【bīng】少有半数听得清清楚【chǔ】楚。
萧峰有【yǒu】过丐帮【bāng】帮众背叛【pàn】自己的经历，明白叛【pàn】众心思，一【yī】过逆境之【zhī】后，最【zuì】要紧的是图个免罪，只须方保证不念旧恶，决不追究，叛军自然斗志消失。此刻【kè】叛【pàn】军【jun1】势大，耶律洪基身边不过七【qī】八【bā】万人马，众【zhòng】寡悬殊，决不【bú】是【shì】叛国之【zhī】敌，其时局面紧【jǐn】急，不及【jí】向洪基请旨，便说【shuō】了这几句话，好令叛军安心。
这几【jǐ】句【jù】话朗朗【lǎng】传【chuán】出，众叛军的【de】喧哗声登时静了下来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【nǐ】，人人均是【shì】惶惑无主【zhǔ】。
萧峰知此刻【kè】局势是【shì】危险，叛军中只须有人呼叫【jiào】不服，数十万没【méi】苍蝇般的叛军立时酿成巨变，当真片也延缓【huǎn】不得，又【yòu】大声叫道【dào】：“皇帝【dì】有旨：众叛军官兵【bīng】中有论【lùn】官【guān】职大小，一概无罪【zuì】，皇帝开恩，决不【bú】追究。军官士兵各就原【yuán】职【zhí】，大家快快放下兵【bīng】刃！”一片【piàn】寂静之中，忽然呛【qiàng】啷啷！呛啷啷几【jǐ】声响，有几人掷【zhì】下【xià】了手中长矛。这掷下刃的声音【yīn】互相感染，霎时【shí】之间【jiān】，呛啷【lāng】啷之声大作，倒有【yǒu】一半【bàn】人掷下兵【bīng】刃，余下的兀自【zì】踌【chóu】躇不决。
萧峰左臂将【jiāng】皇太叔身子高高【gāo】举起【qǐ】，缓缓上山，众【zhòng】叛军谁也【yě】敢拦【lán】阻【zǔ】，他马头到处，前面便【biàn】让出【chū】一【yī】条路来【lái】。萧【xiāo】峰骑马【mǎ】来到山腰，御营中【zhōng】两队兵下来迎接，山峰上奏起鼓【gǔ】乐。萧峰道：“皇太【tài】叔【shū】，你快快【kuài】下令，叫部属放下兵刃投降，便可【kě】饶你性命。”皇太叔颤声道【dào】：“你【nǐ】担保饶我性命？”
萧峰【fēng】向山下望去，只见数叛军手中还是执【zhí】着【zhe】弓箭长矛，军【jun1】心未定，危险未【wèi】过，寻思【sī】：“眼【yǎn】下是安【ān】军心【xīn】为【wéi】第一【yī】要务【wù】。皇【huáng】太【tài】叔一人的生死何足道哉，只须派人【rén】严加临守，谅【liàng】他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。”便【biàn】道：“你戴罪立功，眼睛是【shì】唯一的良机【jī】，陛下知道都是你【nǐ】儿子不好，定可赦你的性命。”
皇太叔【shū】原无争夺帝【dì】位的念头，都是因他儿子楚王【wáng】野心勃勃而【ér】起祸，这时他【tā】身落人手，但求免【miǎn】于一死，便道：“好【hǎo】，我【wǒ】依你之【zhī】言便了【le】！”
萧峰【fēng】让他安坐【zuò】马鞍【ān】，朗声说道：“众【zhòng】三军听者，皇太叔【shū】有言吩咐。”皇【huáng】太叔大声道：“楚王挑【tiāo】动祸乱【luàn】，现已伏示【shì】。皇上宽【kuān】洪大量，饶【ráo】大【dà】家【jiā】的罪过【guò】。各【gè】人快快放下兵刃【rèn】，向皇请罪。”皇太叔既【jì】这么说【shuō】，众叛军群龙无首【shǒu】，虽有凶鸷倔强之徒【tú】，也已不敢再行违抗【kàng】，但听得呛啷啷之声响成一片，众叛【pàn】军都投【tóu】下兵刃。
萧峰押着【zhe】皇太叔上得苍【cāng】茫山【shān】来。耶律洪基喜不自胜，如在梦中【zhōng】，抢到萧峰身【shēn】边【biān】，握着他的双手，说【shuō】道【dào】：“兄弟，兄弟，哥【gē】哥【gē】这江【jiāng】山，以后和你共享之。”说到【dào】这里心神激荡，不由得流下泪来。
皇太叔跪伏地，说道：“乱臣向陛下请罪，求陛下哀怜。”
耶律洪基【jī】此【cǐ】时心境好极，向萧峰道：“兄弟【dì】，你【nǐ】说刻当如何【hé】？”萧峰【fēng】道：“叛军人多势众【zhòng】，须当【dāng】安定军心，求陛下赦【shè】免【miǎn】皇太叔死罪，好让大家【jiā】放心。”
耶【yē】洪基笑道【dào】：“很【hěn】好，很好【hǎo】，一【yī】切【qiē】依【yī】你，一切依你。”转【zhuǎn】头向北院大王【wáng】道：”你传下圣【shèng】旨，封萧峰为楚王，官居【jū】南院大王，督率叛【pàn】军【jun1】，回归【guī】上京。”萧峰吃一惊，他杀楚【chǔ】王，擒皇太【tài】叔，全是为【wéi】要【yào】救义兄【xiōng】之命，决无【wú】贪图爵禄之意，耶律【lǜ】洪基封他这样的大官，倒令他手足无【wú】措，一说【shuō】不出【chū】话来【lái】。北院大王向萧峰拱手道：“恭喜，恭喜！楚王【wáng】爵位向来【lái】不外姓，萧大王快向皇【huáng】上谢恩【ēn】。”萧峰向洪基道：“哥哥，今日之【zhī】事【shì】，全仗你洪福齐，众官兵对输心归诚，叛乱方得平定，做兄弟的只不过出一【yī】蛮力，实算【suàn】不得什么功劳。何【hé】况兄弟的不会做官，也不愿【yuàn】做官，请哥哥收回成命。”耶律洪【hóng】基【jī】哈哈大笑，伸右【yòu】手揽着他肩头，说【shuō】道【dào】：“这【zhè】楚王之【zhī】封【fēng】、南院大王的官位，在我辽国已是最高的【de】爵禄，兄【xiōng】弟倘若还嫌不够，一定不【bú】肯【kěn】臣服【fú】于【yú】我，做哥哥【gē】的除了以皇位【wèi】相【xiàng】让【ràng】，更无别【bié】法了。”
萧峰吃一惊【jīng】，心想：“哥哥大喜之余，说【shuō】话有些忘形了【le】，眼下乱成一【yī】团，一切事情须当明【míng】快果【guǒ】决【jué】，不【bú】能有丝【sī】毫犹【yóu】豫【yù】，以【yǐ】防【fáng】更起祸变。”只得屈膝跪下，说道：“臣萧峰领【lǐng】旨，谢万岁恩典【diǎn】。”耶律洪基笑【xiào】着双手扶【fú】起。萧峰【fēng】道：“臣不敢不违【wéi】旨，只得【dé】领爱官爵。只是【shì】草【cǎo】野鄙人【rén】，不明朝廷法度，若有差失，尚请原【yuán】宥。”耶律洪基伸手【shǒu】在他肩头拍了几下，笑道【dào】：“决无干【gàn】系！”转头向【xiàng】左军将军耶律莫哥道【dào】：“我命你为南院枢【shū】密使【shǐ】，佐【zuǒ】辅萧大王军国重【chóng】事。”耶律【lǜ】莫哥大喜，忙跪下谢恩，又向萧峰【fēng】参拜【bài】，道：“参见大王！”洪基道【dào】：“莫哥，你禀受萧大王号令，督率叛军回归上京。咱们皇太后请安去【qù】。”
当【dāng】下山峰上奏起鼓乐，耶律洪【hóng】基一行向山下【xià】走【zǒu】去。叛军的领兵将军已将皇太后、皇后等请出，恭【gōng】恭敬敬的在【zài】营【yíng】中安置。耶洪基进得帐去，母子夫妻相见，死里【lǐ】逃生，恍如隔【gé】世【shì】，自是人人称【chēng】赞【zàn】萧峰的大功【gōng】。
耶律莫哥先行，引【yǐn】导萧【xiāo】峰去和南院诸部属相见。适才萧峰在千万马【mǎ】中一【yī】进一【yī】出，勇不可当，众人均是亲见【jiàn】。南院诸属【shǔ】官【guān】军虽然均【jun1】是楚【chǔ】王的旧部【bù】，但一来【lái】萧【xiāo】峰神威凛凛，各人【rén】尽中害【hài】怕，不敢不服，又都敬他英雄了【le】得，二来楚王平【píng】素脾【pí】气暴躁【zào】，无恩于人，三自己作乱犯上，心下【xià】都好生惶恐，是以萧峰一【yī】到军【jun1】中，众叛军肃【sù】然敬服，齐听丰号令。
萧【xiāo】峰说道：“皇上已赦免【miǎn】各人从逆【nì】谋叛之罪，此后【hòu】大伙儿应主该痛改前【qián】非，再也不可稍起贰心。”
一名【míng】白须将军上前说道：“禀告大【dà】王，皇太叔的世【shì】子扣押【yā】我【wǒ】等【děng】家属【shǔ】，胁迫我等附逆，我等若有【yǒu】不从，世子【zǐ】便将我等家属斩【zhǎn】首，事出无奈，还祈【qí】大王奏明万岁。”
萧峰点【diǎn】道：“既如此【cǐ】，以往【wǎng】之事，那也不用【yòng】说了。”转【zhuǎn】头向律莫【mò】哥道：“众军就地休息，饱餐之后，拨营回京。”
当【dāng】下南院【yuàn】中部属一个个依着【zhe】官职大小，上来参见。萧【xiāo】峰虽然从来【lái】没做官，但【dàn】他久【jiǔ】为丐帮【bāng】帮主，统率群豪，自有【yǒu】一番威严。带领丐帮豪【háo】杰和契丹大【dà】豪【háo】，其间也无甚差别。只是【shì】辽【liáo】军中【zhōng】另有一套规矩，萧峰一面小心在意【yì】，一面由耶律【lǜ】莫哥分派处理【lǐ】，一切均是井井有条【tiáo】。
萧【xiāo】峰带领大军出发不久，皇太【tài】后和【hé】皇后分【fèn】别派了使者，到军【jun1】中【zhōng】给袍【páo】带金【jīn】银。萧峰谢恩甫【fǔ】毕，室里护着阿紫【zǐ】到了。她身披【pī】锦衣，骑【qí】着骏马，说道均是皇太后所赐。萧峰见【jiàn】她小小的身【shēn】体裹在【zài】宽大的锦袍之中，一张小脸倒被衣领【lǐng】遮去了【le】一半，不禁【jìn】好笑。
阿紫峭亲眼见【jiàn】到萧峰射【shè】杀禁王【wáng】、生擒皇太叔【shū】，只是从【cóng】室里等人口中转述而知。大【dà】凡述说【shuō】往【wǎng】事，总不免加油添酱，将萧峰的功绩，更是【shì】说得神乎其【qí】神，；加了三【sān】分【fèn】。阿紫一见到他，便【biàn】埋怨道【dào】：“姊夫，你立【lì】了这样大【dà】的功，怎么事先【xiān】也跟我说【shuō】一声，否则我站【zhàn】在山边，亲【qīn】眼瞧着你杀进杀出，岂不开心？倒让我白【bái】担了半天心。？萧峰道：“这是【shì】侥幸立【lì】下【xià】的功劳，事先我怎知道【dào】？你【nǐ】一见面便【biàn】说【shuō】孩子话。”阿紫道：“姊夫你【nǐ】过【guò】来【lái】。”
萧峰走近她【tā】身边，见她苍白的脸上发着兴奋的红光【guāng】，经【jīng】她身上的锦绣衣【yī】裳【shang】一【yī】衬，倒像是个玩偶娃娃一般，又【yòu】是骨稽【jī】，又是可爱，忍不住【zhù】哈哈【hā】大笑起来【lái】。
阿紫脸有愠【yùn】色，嗔【chēn】道：“我跟你【nǐ】说正经话，你【nǐ】却哈哈大笑，有什么好笑，？”萧峰笑道【dào】：“我【wǒ】见你【nǐ】穿着这【zhè】样【yàng】的大【dà】衣服，像是个玩偶娃娃一般，很【hěn】是有趣。”阿紫嗔道【dào】：“你老是【shì】把【bǎ】我小孩子【zǐ】，却来取笑于【yú】我。”萧峰笑道：“不【bú】是【shì】，不是！阿紫，这一【yī】次我只道咱二人【rén】都要死于非命了，那知间能死里逃生，我自然欢喜。什么南【nán】院大王、楚【chǔ】王的封爵，我才放【fàng】在【zài】心上【shàng】能够活着不死，那【nà】就好得【dé】很了。”
阿紫道【dào】：“姊夫，你也【yě】怕死【sǐ】么？”萧峰一怔点【diǎn】头道：“是遇到危险【xiǎn】之时，自然怕死，众叛军千千万万【wàn】，你【nǐ】怎么【me】胆敢冲【chōng】过去？”萧峰道【dào】：“这叫做【zuò】置【zhì】之【zhī】死地而后生。我倘若【ruò】不【bú】冲，就非死不可。那也说不上【shàng】什么勇敢不勇【yǒng】敢【gǎn】，只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【yǐ】。咱们围住了一头大熊、一只【zhī】老虎【hǔ】，它逃不出去，自【zì】然会拼命的乱【luàn】咬乱扑。”阿紫嫣然一笑，道：“你将自己比【bǐ】作【zuò】畜生了。”
这时两人乘在马【mǎ】上，并肩而【ér】行，一眼【yǎn】望将出去，大【dà】草原上旌旗招展，长长的队伍【wǔ】行列，一直展到天际，不见【jiàn】尽头，前【qián】后【hòu】左右，尽是卫【wèi】士部属【shǔ】。
阿紫很是欢喜，说道【dào】”“那日你【nǐ】帮我【wǒ】夺得了星宿派传人之位，我【wǒ】想【xiǎng】星宿【xiǔ】派中二弟子【zǐ】、三代弟【dì】子数百人之【zhī】众除了师父一人之外，算我最【zuì】大，心里十分得意。是比之你统率千军【jun1】万马，那是全比不上了【le】。姊夫【fū】，丐【gài】帮不要你做帮主哼，小小一个丐【gài】帮【bāng】，有什么希罕？你带领人马，去【qù】将他们都杀了。”
萧峰【fēng】摇头，道：“孩子话【huà】！我【wǒ】是契丹人，丐【gài】帮不要我做帮主，道理也是对的【de】。丐帮中人都【dōu】是我的【de】旧【jiù】部朋【péng】友，怎么能【néng】将他们杀了？”
阿紫道：“他【tā】们逐你出帮，对【duì】你不好【hǎo】，自然将【jiāng】他们杀了。姊夫，难【nán】道他们还是你的朋友【yǒu】么？”萧峰一时【shí】难以回【huí】答，只摇了摇头，想起在聚【jù】贤庄上和众旧【jiù】友【yǒu】断义【yì】绝交，豪气登【dēng】消。
阿紫又问【wèn】：“如他们听说你做【zuò】了辽国的南院在【zài】王，忽【hū】然懊起【qǐ】来，又接【jiē】你【nǐ】去【qù】做丐帮帮主，你去不去？”萧峰微【wēi】微【wēi】一【yī】笑，道：“天下焉家是理？大【dà】宋的【de】英雄好汉，都当契丹人是【shì】万恶不赦的奸徒，我在辽国官越【yuè】做【zuò】得【dé】大【dà】，他们越恨我【wǒ】。”阿紫道：“呸【pēi】！有什么希罕？他【tā】们恨你，咱们也恨他们。”
萧峰抬头南望【wàng】，但见天【tiān】地相接处远山重叠，心想：“过【guò】了这些【xiē】山岭，那便是中原【yuán】了。”他虽【suī】是契丹人，但自幼在中原【yuán】长大，内【nèi】心实是爱大宋【sòng】极【jí】深而爱【ài】辽国极浅，如【rú】时【shí】果丐帮让他做一名【míng】无职份【fèn】、无名【míng】份的弟子，只怕比之在辽做【zuò】什么【me】南院大王更为心安理得。
阿紫道：“姊夫，我【wǒ】说皇上真聪明，封你做南院大王。以后辽【liáo】国【guó】跟人打仗，你领【lǐng】兵出征，那【nà】当然百战【zhàn】胜。你只要冲进敌阵，将对【duì】方元帅【shuài】一打死，敌军大【dà】伙儿就抛下刀枪，跪下【xià】投【tóu】降，这仗不就胜了么？”
萧【xiāo】峰笑道：“皇太叔【shū】部下都是辽国官兵，向来【lái】听皇【huáng】上号令【lìng】的，因此【cǐ】楚王一死，皇太【tài】叔被擒，大家便【biàn】投【tóu】降了。如果【guǒ】两国交兵，那便大大不同了。杀了元帅，有副元帅，杀了大将军【jun1】，有偏【piān】将军【jun1】，从死战到底【dǐ】。我单枪匹马，那自然的无能为力【lì】。”
阿紫点头道：“恩，原来如【rú】此。姊夫，你说冲进敌阵，射楚王，生擒皇太叔，还【hái】不【bú】算勇敢，那么【me】你一生真正最勇敢的【de】事是什么【me】？说给我听，好【hǎo】不【bú】好？”
萧峰向来【lái】不【bú】喜述说自己得【dé】意的武勇事【shì】迹，从前在丐帮之时【shí】，马诛杀【shā】大奸大恶，不论如何激战恶斗【dòu】，回到本帮后只【zhī】轻描淡【dàn】写的说一句：“已【yǐ】将【jiāng】某某人杀了。”至于种【zhǒng】种惊【jīng】险艰难的经过，不论旁【páng】人如【rú】何探询，他是决【jué】计不说的。这时听阿紫【zǐ】问起，心【xīn】想这【zhè】一【yī】生【shēng】身【shēn】经百战，临敌时从不【bú】退缩，勇敢之事【shì】，当真说不胜说，便【biàn】道【dào】：“我和【hé】人相斗，大都是被迫而【ér】为，既不得不斗，也就说上什么勇【yǒng】敢。”阿紫：“我却知道。你生【shēng】平最勇敢【gǎn】的，是聚贤庄一场恶斗。”
萧峰一怔，问道：“你怎知道？”
阿紫道：“那日在【zài】小镜湖畔，你走了之后，爹【diē】爹、妈妈，还有爹爹手下【xià】那【nà】些人，大家【jiā】谈【tán】起你来，对你的武功都佩服【fú】得了不得，然【rán】而说【shuō】你单赴【fù】聚贤庄英雄大会，独【dú】斗群雄【xióng】，只【zhī】不过为了医治一个少女之伤。这个少女，自然是【shì】我【wǒ】姊姊了。他们那时不【bú】知阿朱是爹爹妈妈的亲生【shēng】女儿，说你对义父义【yì】母和受业恩师十分狠毒，对女人偏【piān】偏情长；忘恩负【fù】义，残【cán】忍好色，是个不【bú】近【jìn】人【rén】情的【de】坏蛋【dàn】。”说【shuō】到这里格格【gé】的【de】笑了起来【lái】。
萧峰喃喃的道：“忘恩负义【yì】！残忍好色【sè】！中原英雄【xióng】好汉，给萧峰的【de】是这【zhè】八字评语。”
阿紫安【ān】慰他道：“你也【yě】不用气恼【nǎo】。我妈妈却大赞你呢，说【shuō】一男人只要情长，就是好人，别【bié】的干【gàn】什么都【dōu】不打【dǎ】紧，她说我【wǒ】爹爹也是【shì】忘恩负【fù】义，残忍好【hǎo】色，只不过他是情人好色负义，她女儿残忍【rěn】无情【qíng】，说什么也【yě】不及你。你【nǐ】在一旁拍手【shǒu】赞成。”萧峰笑笑摇头。大【dà】军行了【le】数日，来到【dào】上京。京中【zhōng】留守【shǒu】的百官和百姓早已得到讯息【xī】，远【yuǎn】远迎接出来，萧峰帅字旗到处，众百姓烧香跪拜，称颂【sòng】不已【yǐ】。他【tā】一举荡【dàng】平这场大祸变，便无数辽国军【jun1】士保全性命，上【shàng】京【jīng】的百【bǎi】姓有一小半倒御【yù】营亲【qīn】军的家属，自是对他感激无尽。萧峰【fēng】按辔【pèi】徐行，众【zhòng】百姓大叫：“多谢南院王救命！”“老天爷保【bǎo】佑【yòu】南【nán】院大王长命百岁【suì】，大【dà】富大贵【guì】！”
萧峰听着这一【yī】片称颂【sòng】之声，见众【zhòng】百姓大都眼中含泪，感激之情，确【què】是【shì】出于【yú】至城，寻思：“一人身居【jū】高位，一举一动便关连万千百姓的祸福，我去射【shè】杀楚王之时，只是逞一时刚勇【yǒng】，既救义兄，复救自【zì】己，想【xiǎng】不到对众百姓却有这大的好处。唉，在【zài】中原时我一意【yì】求【qiú】好，偏【piān】偏怨谤丛集，成为江湖上第一大歼大恶，也实在【zài】难说【shuō】得很。”又想【xiǎng】：“此【cǐ】处【chù】是我父母之【zhī】邦，当年我爹【diē】爹、妈妈，必曾常【cháng】在这条大【dà】路【lù】上来去【qù】。唉，我【wǒ】既不知爹娘【niáng】的形貌，他们当年如何【hé】在此并骑驰马，更加【jiā】无法想像。”
上京是辽京国都。其时辽国是天下【xià】第一大国，比【bǐ】大宋强盛得多。但【dàn】契丹人【rén】以游牧为生，居【jū】无定所【suǒ】，上京城中民【mín】居【jū】、店【diàn】铺【pù】，粗号鄙简陋【lòu】，比之中原去大【dà】为不如。
南院属【shǔ】官【guān】将萧峰迎入楚王府，府【fǔ】第【dì】宏大，屋内陈设也异常富【fù】丽【lì】堂皇。萧峰一生贫困，哪里住过这等府第？进【jìn】去走了【le】一【yī】遭，便觉十【shí】不惯，命部属在军营中【zhōng】竖立【lì】两具营帐，他与阿紫【zǐ】分居一个，起居简【jiǎn】朴，一如往【wǎng】昔。
第三日上，耶【yē】律洪基【jī】和皇太后【hòu】、皇后、嫔妃、公主【zhǔ】等回驾上京【jīng】，萧峰率领百【bǎi】官的家【jiā】属。皇太叔自觉无颜，已在途中自尽而死。洪基也信守诺言，对附逆的官一【yī】概不加追究【jiū】，只诛杀了楚王属下二十余名创议为【wéi】叛的首恶皇宫【gōng】中【zhōng】大开【kāi】筵席，犒劳出力【lì】的将十【shí】，接【jiē】连大宴【yàn】三日【rì】。萧峰自是成【chéng】的席上【shàng】的第一位英雄。耶【yē】律洪、皇太后【hòu】、皇后【hòu】、众嫔妃、公主的赏赐【cì】，以【yǐ】及【jí】文武百官的【de】馈【kuì】赠，当【dāng】真堆积如山。
犒赏已毕，萧峰到南院视事【shì】。辽国【guó】数【shù】十个部【bù】族的族长一一前来参见，什么乌隗部、伯德部、北部、南【nán】部、室【shì】韦部【bù】、梅古悉【xī】部【bù】、五国部、乌拉部，一时也记之不尽【jìn】。跟【gēn】着是【shì】皇后所部【bù】属【shǔ】珊军【jun1】军官，弘宁【níng】宫、永兴宫、积厌宫、延昌宫【gōng】等各宫【gōng】卫【wèi】的军官纷纷前来【lái】参见。辽国的【de】属【shǔ】国洪五十【shí】九国，计有【yǒu】吐谷【gǔ】浑、突厥、党【dǎng】项、沙陀、波斯【sī】、大食、回鹘、吐蕃、高昌【chāng】、高【gāo】丽、于阒、敦煌【huáng】等【děng】等。各国有使臣在上京的，得知萧峰【fēng】用事，掌握军国重权，都来赠送珍异器玩，讨好结纳【nà】。萧峰每【měi】日【rì】会晤宾客，接【jiē】见【jiàn】部属，眼中所见，尽【jìn】是金银珍【zhēn】宝，耳中所闻【wén】，无非诌谀称颂，不由得甚是厌烦。
如此忙了【le】一月【yuè】有【yǒu】余，耶律洪【hóng】基在便【biàn】殿召见，说道：“兄【xiōng】弟，你的【de】职份是【shì】南院【yuàn】大王，须当坐镇南京，俟机进【jìn】讨中原【yuán】。做【zuò】哥哥虽【suī】不愿你分离，但为了建立千万世的奇功，你还是早日【rì】领兵【bīng】南下吧！”
萧峰听得皇上命他领兵南【nán】征【zhēng】，心中上惊，道：“陛下，南征乃【nǎi】是大事【shì】，非同小可。萧峰一勇之夫，军略【luè】实非所【suǒ】长【zhǎng】。”
耶律洪基笑道【dào】：“我国新【xīn】经祸变，须当休【xiū】养土【tǔ】卒。大【dà】宋现下太后【hòu】当朝，重用司马光朝【cháo】政修【xiū】明，无隙可【kě】乘【chéng】，咱【zán】们原不是要在这时候南征【zhēng】。兄弟，你到得南京，时时刻刻将吞并南朝这【zhè】件事放中【zhōng】心头【tóu】。咱们须得待【dài】衅而动，看【kàn】到南朝有什么【me】内变，那就大兵南下。要是他内【nèi】部好好地【dì】，辽国【guó】派兵功打，这就用力大【dà】而收效【xiào】少了。”
萧【xiāo】峰【fēng】应道：“是，原该如此。”洪基道：“可【kě】是咱们息知南朝是否【fǒu】政修【xiū】明，百姓是否人心归附？”萧【xiāo】峰道：“请陛下指【zhǐ】点。”洪基哈哈大【dà】笑，道：“自以【yǐ】来，都【dōu】是一般，多【duō】用【yòng】金银财帛【bó】去收【shōu】买【mǎi】奸细间谍啊。南人贪财【cái】，卑鄙无耻之待【dài】甚【shèn】多，你命南部枢密使乐【lè】惜财宝，多多收买便是【shì】。”
萧峰答应了，辞出宫来【lái】，心下烦恼。他【tā】自来所【suǒ】结【jié】交的都是【shì】英雄豪杰，尽【jìn】管【guǎn】江湖【hú】上暗中陷害、埋伏下毒【dú】等等【děng】诡计见过得多了【le】，但均是爽爽快【kuài】快杀人放火的【de】勾当从未用过金银去收买旁人。何况他虽是辽人，自幼在南朝长大，皇旁要他以【yǐ】吞【tūn】灭宋【sòng】朝【cháo】为务，心下极不愿【yuàn】意，寻思：“哥【gē】哥【gē】封【fēng】我【wǒ】为南院大王【wáng】，总是一片【piàn】好义气。我【wǒ】倘若此刻【kè】便既辞官，未免辜【gū】负他一番盛情，有【yǒu】伤兄【xiōng】弟义气。待我【wǒ】到得南京【jīng】，做他一年半载，再行请辞便了。那时他如果不准，我【wǒ】挂冠封【fēng】印，一溜了之，谅他也奈何我不得。”当【dāng】下【xià】率领【lǐng】部属，携同阿紫来到【dào】南京。
辽时南京，便【biàn】是今日的北京，当【dāng】时称为燕京，又称【chēng】幽都，为幽州【zhōu】之【zhī】都【dōu】。后【hòu】晋【jìn】石敬塘自立称帝，得辽国全力扶持，石敬塘便割【gē】燕【yàn】云【yún】十六州以为酬谢。燕云十六【liù】州为幽、蓟、涿、顺、檀【tán】、瀛、莫、新、妫、儒【rú】、武、蔚、云、应、后【hòu】周、宋【sòng】朝三朝历年与【yǔ】之争夺，始终无法【fǎ】收回。燕云【yún】十六【liù】州占据【jù】形胜，辽国驻以重兵，每【měi】次向南用兵，长【zhǎng】驱【qū】而下【xià】，一片平【píng】阳之上【shàng】，大【dà】宋无险可守。宋辽交【jiāo】兵百【bǎi】余年，宋朝难得一胜，兵甲不如固是【shì】主因，而辽国居【jū】高临下以【yǐ】控制战场，亦占到了极大的便宜。
萧峰进得城来【lái】，见【jiàn】南京城街【jiē】道宽阔，市肆繁华，远【yuǎn】胜上京，来来【lái】往往的【de】都是南朝百【bǎi】姓，所听【tīng】到的也尽是中原【yuán】言语，恍如回到了中土一【yī】般【bān】。萧峰【fēng】阿紫都【dōu】很喜【xǐ】欢，次日轻简从，在市街各处游观”燕京城方三十六里，共有八【bā】门【mén】。东是安东【dōng】门、迎春门；南【nán】是开阳门、丹凤门；西是显西门、清晋门；北是通天门、拱振门【mén】。两【liǎng】道北门所【suǒ】称为通门、拱振，意思是说臣服【fú】于此，听从来【lái】自面的皇帝旨。南院大【dà】王的王【wáng】府在城之西南【nán】。萧峰【fēng】的【de】阿紫【zǐ】游得半日，但见【jiàn】坊市、廨舍【shě】、寺【sì】观【guān】、官衙，密【mì】布四【sì】城，一时，观之不尽。
这时萧峰官居【jū】南院大王【wáng】，燕云【yún】十六州固然【rán】属【shǔ】他管辖【xiá】，便西京道大同府一带、中京【jīng】道大定府一带，也俱奉他号令。威望既重，就不便【biàn】再在小小营帐中居住，只【zhī】得搬进【jìn】了王府。他视事数【shù】日，便觉【jiào】头昏脑【nǎo】胀，深以【yǐ】为苦，见南院枢密【mì】使耶律【lǜ】莫哥精明强干，熟习政【zhèng】务，便将一【yī】应【yīng】事务都交了给【gěi】他。
然【rán】而【ér】做【zuò】大官究竟也有好处，王府中【zhōng】贵重补品药物不计【jì】其数，阿紫【zǐ】直可拿来当饭吃。如此调补她内伤终【zhōng】于日痊【quán】一日，到得【dé】初冬，自己可以行走了。她在【zài】燕京城内游了【le】多【duō】遍，跟【gēn】着又由室里随侍，城外【wài】十里之【zhī】内也都【dōu】游遍了。
这【zhè】一日大雪【xuě】初晴，阿紫穿了一【yī】身貂裘，来到萧峰所居的宣【xuān】教【jiāo】殿【diàn】，说道：“姊夫，我在城里闷死【sǐ】啦，你陪我打猎去。”
萧【xiāo】峰久居宫殿【diàn】，也自烦闷，听她这么说，心【xīn】下甚喜，当【dāng】既命部属【shǔ】备马出猎。他不喜大举【jǔ】打围，只带了数名【míng】随从腹侍阿紫，又恐百姓大【dà】惊【jīng】小怪，当下换了【le】寻常军士所【suǒ】穿的羊皮袍子，带一张弓、一袋简，跨了匹【pǐ】骏马，便【biàn】和阿【ā】紫【zǐ】出清晋门【mén】向西【xī】驰去【qù】。
一【yī】行人离城十余里，只打到几只小兔子【zǐ】。萧峰道【dào】：“咱们到南【nán】边试试。”勒转马头，折【shé】而向南【nán】，又行出二十余里【lǐ】，只【zhī】见一只獐子奔出来。阿【ā】紫【zǐ】从【cóng】手里接过弓箭【jiàn】，一拉弓弦，岂知臂上全无【wú】力气，这张弓竟【jìng】拉不开。萧峰【fēng】左【zuǒ】手从她身【shēn】后环过去抓住弓身【shēn】，右手握着她【tā】小手【shǒu】拉【lā】开了弓【gōng】弦，一放手，飕的一声，羽箭射出，獐子【zǐ】应声而倒。从随从欢【huān】呼起【qǐ】来。
萧峰放开了手【shǒu】，向阿紫微笑而【ér】视，只见她眼中【zhōng】泪水盈盈，奇【qí】道【dào】：“怎【zěn】么了？不喜【xǐ】欢我帮你射野兽么【me】？”阿紫泪【lèi】水从【cóng】而颊上流下，说【shuō】道：“我……我成了个【gè】废人啦，连这样一张【zhāng】轻弓也【yě】……也拉不开。”萧峰慰道：“别【bié】这么性急，慢【màn】慢的自会回【huí】复力气。”要是将来不好，我传你修习内【nèi】功之法【fǎ】，定能【néng】增加力气【qì】。”阿紫破涕【tì】为笑，道：“你说过的话，可不许不算，一定【dìng】要教内功。”萧峰道L：“好好【hǎo】，一【yī】定【dìng】教你。”
说话之间，忽宾【bīn】得南边马蹄声【shēng】响，一大队人马从雪地中驰来【lái】。萧峰【fēng】向蹄声来处遥【yáo】望，见这队【duì】人都是辽国官兵，却打旗【qí】帜。众【zhòng】官兵喧哗歌号，甚是欢忭【biàn】，马后缚【fù】着许多【duō】俘虏，似【sì】是打了胜仗回来一般。萧峰寻思：“咱【zán】们并【bìng】没【méi】有【yǒu】跟人【rén】打【dǎ】仗啊，这些人从哪里交了【le】锋来？”见一行官兵【bīng】偏东【dōng】回城，便向随从【cóng】道：“你去问问，是哪【nǎ】一【yī】队人，干什么来了？”
那随从应道：“是！”跟【gēn】着道：“是【shì】咱们兄弟打草【cǎo】谷回不啦”纵【zòng】马向官兵队奔【bēn】去。
他驰到近处，说了几句话。众【zhòng】官兵听南【nán】院大王在【zài】此，大声【shēng】欢【huān】呼，一【yī】齐跃【yuè】下马来，牵缰在手【shǒu】，快步走到萧峰【fēng】身前躬身行礼，齐声道：“大王千岁！”萧峰举手还礼，道：“罢了！”见这队【duì】官兵约有八【bā】百余人，马背上【shàng】放满了【le】衣帛器物，牵着【zhe】的【de】俘虎也【yě】有七八百人，大【dà】都是【shì】年轻女【nǚ】子，也有些少年男子，穿了都是宋人【rén】装【zhuāng】束，个个哭哭啼【tí】啼【tí】。
那队长道：“今日【rì】轮【lún】到我们【men】那黑拉笃队【duì】出来打【dǎ】草【cǎo】谷，托大王的福收成着实不【bú】错。”回头【tóu】喝【hē】道。“大伙儿把最美的【de】貌【mào】的少女子【zǐ】，最【zuì】好的金银【yín】财宝，统【tǒng】通献了出来，请大王千拣用【yòng】。”众官兵齐声应道：“是！”将二十多个少女【nǚ】推垤萧峰马前，又有入许金银饰物之属，纷纷堆在一【yī】张毛毡一【yī】。众官兵【bīng】望着萧峰【fēng】，目光中流露出崇敬企盼之色，显觉南院【yuàn】大王【wáng】若肯收作他们【men】夺【duó】来【lái】女子玉帛【bó】，实是莫大荣【róng】耀。
当日萧峰在雁门关外，曾见到大宋【sòng】官【guān】兵俘虏契丹人【rén】民，这次又见契丹官【guān】兵俘虏大宋子民，被俘者的凄惨【cǎn】神情，实一般无【wú】异。他在辽国多【duō】时，已约略知道辽国的军【jun1】情。辽国【guó】朝廷对军【jun1】队不供粮秣，也【yě】无饷银【yín】，官兵一【yī】应所需，都是向敌人【rén】抢而来【lái】，每【měi】日派出部队去向【xiàng】大宋、西夏【xià】、女真、高【gāo】丽【lì】各【gè】邻各【gè】国百姓抢劫，名之为“打草谷”，其【qí】实与【yǔ】强盗无异。宋朝官兵便向辽【liáo】人“打介【jiè】谷”，以【yǐ】资报复。是以边界百姓【xìng】，困苦异常【cháng】，每日【rì】里提心【xīn】吊胆【dǎn】，朝不保歹。萧峰一直【zhí】觉得这种法子残忍无【wú】道，只【zhī】是自己并没打算长久【jiǔ】做官，向耶律洪基敷衍得一【yī】阵，便【biàn】要辞官隐居，因此于任何军【jun1】国大事，均没得出什【shí】么主张，这时【shí】亲眼见【jiàn】到众俘【fú】虏的惨状【zhuàng】，不禁恻然，问队长道：“在哪里打【dǎ】来【lái】的……打来的草【cǎo】谷？”
那队长【zhǎng】恭恭敬敬的道：“禀告大王，是在【zài】涿【zhuō】州境外大宋地界打的草谷。自从大【dà】王来【lái】后，属下不敢再在本州就近【jìn】收取粮草。”萧【xiāo】峰心【xīn】道：“听【tīng】他的话，从前他们便在本【běn】州劫【jié】掠宋人【rén】。”向【xiàng】马前的一【yī】个【gè】用汉语问道：“你是哪里人？”那少【shǎo】女【nǚ】当既跪下，哭道：“小女子是【shì】张家村人氏，求大王开【kāi】恩【ēn】，放小女【nǚ】子回家，与【yǔ】父母团聚。”萧峰【fēng】抬头向旁人瞧去。数百名俘虏都【dōu】跪下来【lái】，人从中却有一【yī】少年直立【lì】不【bú】跪。
这少【shǎo】年约莫【mò】十六七岁年纪，脸型瘦长【zhǎng】，下巴尖【jiān】削，神色闪烁不定，萧【xiāo】峰便【biàn】问【wèn】：“少年【nián】，你家住在【zài】那里？”那少【shǎo】年道【dào】：“我有一件秘密大【dà】事，要【yào】面禀于你。”萧【xiāo】峰道：“好，你过来说。”那少年双手被粗绳缚着，道：“请你【nǐ】远离部属，此事不【bú】能【néng】让旁人听【tīng】见【jiàn】。”萧峰好奇心起，寻【xún】思：“这样一个少年，能知道什么机密大事？是了，他从南边来【lái】，或许有什么大宋【sòng】的军情可说【shuō】。”他是【shì】宋人，向【xiàng】契丹【dān】禀告机密，便是无耻汉奸，心中瞧他不起【qǐ】，不过他既说有重在机密，听一【yī】听【tīng】是无【wú】妨，于是纵【zòng】马行【háng】出十余丈，招手道：“你过来！”
那少【shǎo】年【nián】跟了过去，举起【qǐ】双【shuāng】手，道：“请你割断我手上绳索，我怀【huái】中有物呈【chéng】上。”萧【xiāo】峰拨出腰刀，直劈下去，这一刀劈下去的势道【dào】，直要【yào】将他身子劈为两半，但落刀部【bù】位准极，只【zhī】割断了【le】缚住他双手的绳【shéng】子。那少年吃了一【yī】惊，退出【chū】两【liǎng】步，向萧峰呆【dāi】呆【dāi】凝视。萧峰微微一笑，还刀鞘，问道：“什么【me】东西？”
那少年探手入【rù】怀，摸【mō】了一物【wù】在手，说道：“你一看便【biàn】知。”说【shuō】着走向萧【xiāo】峰马前【qián】。萧峰伸手【shǒu】去接。突然之间，那少年将手中之物猛往萧峰脸上掷来。萧【xiāo】峰马鞭一挥，将那【nà】物击落【luò】，白粉飞溅，却是小小布袋。那小袋【dài】掉在【zài】地【dì】下，白【bái】粉溅【jiàn】在袋周，原来【lái】是个【gè】生石灰包。这是江湖上下三滥【làn】盗【dào】贼【zéi】所【suǒ】用【yòng】的卑鄙【bǐ】无耻之物，若给【gěi】掷在脸上，生灰末入眼，双【shuāng】目便瞎。
萧峰哼了一声，心想：“这少【shǎo】年大胆，原来【lái】不是汉奸。”点头道：“你叫什么名【míng】字？为何起心害【hài】我？”那嘴唇【chún】紧紧闭住，并不答话。萧【xiāo】峰和颜悦色的道【dào】；“你好好说来，我【wǒ】可饶你【nǐ】性命。”那【nà】少年道：“我为【wéi】父母报仇不【bú】成，还有【yǒu】什么话说。”萧峰道：“你父母是谁？难道是我害死【sǐ】的么？那少年走上两步，满脸【liǎn】悲愤之色，指【zhǐ】着萧峰大声【shēng】道：“乔【qiáo】峰！你害我爹爹、妈妈【mā】，害【hài】死【sǐ】我伯父【fù】，我……我【wǒ】恨不得食你之肉，将你抽【chōu】筋剥【bāo】皮【pí】，碎尸万段！”
萧【xiāo】峰听【tīng】他叫的是自己旧【jiù】日名字“乔峰”，又说害死了他父母的伯父【fù】，定是从前在【zài】中原所结下【xià】仇的家，问道：“伯父是谁？父亲【qīn】是谁？”
那少年道【dào】：“反正我不【bú】想【xiǎng】活【huó】了，也要叫你知道【dào】，我聚贤庄游家【jiā】的男儿【ér】，并非贪生怕死之辈。”
萧【xiāo】峰道：“原来你是游氏双雄的的【de】子侄，令尊是游驹游二爷吗？”顿了一顿，又道【dào】：“当日我在贵【guì】庄【zhuāng】受中【zhōng】原群雄围【wéi】攻，被迫应战，事【shì】出无奈。令尊和令伯均是自【zì】刎而死。”说到【dào】这里，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唉，刃以至逼得【dé】他们自刎【wěn】。你叫什么【me】名字【zì】？”
那少【shǎo】年【nián】挺了挺身子，大【dà】声道：“我叫游坦之，不用你来【lái】杀【shā】，我【wǒ】会学伯父我爹爹【diē】好榜样！”说着【zhe】右手伸【shēn】入裤筒，摸出一柄短刀【dāo】，便往自己胸【xiōng】口插落。萧【xiāo】峰【fēng】马鞭挥出，卷住短刀，夺了刀子。游坦之大怒，骂【mà】道：“我要自刎也不许【xǔ】吗？你这该死的辽狗，忒【tuī】也【yě】狠毒！”
这时阿紫已纵马来到【dào】萧【xiāo】峰身边，喝道【dào】：“你这小鬼【guǐ】，胆敢出【chū】口伤【shāng】人？你想死么【me】？嘿【hēi】嘿，可没这么容易！”游坦之突然见到【dào】这样一个清秀美丽的姑娘，一呆之【zhī】下，说不出话来。阿紫道：“之鬼，做【zuò】瞎子【zǐ】的滋味挺美，待【dài】会你就知【zhī】道了。”转示【shì】向萧峰道：“姊夫，这【zhè】小子歹子毒得紧，想用【yòng】石灰包【bāo】害你【nǐ】，咱们便用这石【shí】灰包先废了他【tā】一双眼睛再说【shuō】。”
萧峰摇【yáo】摇头，向领【lǐng】兵【bīng】的队长【zhǎng】道【dào】：“今日打草谷得来宋人，都给了我成不成？”那队长不胜之喜，道：“大王【wáng】赏脸，多谢【xiè】大王的恩典。”萧峰道：“凡是献了俘【fú】虏给的官兵，回头都到王府【fǔ】去领赏。”众官兵欢欢【huān】喜【xǐ】喜的【de】道：“咱们诚心献给【gěi】大【dà】王【wáng】，不用领【lǐng】赏了。”萧峰道：“你【nǐ】们将俘虏留下【xià】，先回城吧，各人记着前来【lái】领赏。”众官兵躬身道谢【xiè】，那队长道：“这野兽【shòu】大多【duō】，大王要拿这些宋【sòng】猪当活靶么？从前楚王喜【xǐ】欢这一套【tào】。只【zhī】可【kě】惜我们今日抓的多是娘们，逃不【bú】快。下次给【gěi】大【dà】王抓些精【jīng】壮的宋猪来。”说着行了一礼，领兵去了。
“要拿这些宋猪当活靶”这几句话【huà】钻入耳中，萧峰心【xīn】头不【bú】禁【jìn】一震，眼前似【sì】乎便见【jiàn】到【dào】了楚王当【dāng】年的残暴【bào】举【jǔ】动：几百个宋人像野兽一般在雪【xuě】地上【shàng】号叫【jiào】奔【bēn】逃，契丹贵人【rén】哈哈【hā】大笑，弯弓搭【dā】箭，一【yī】个个的射死【sǐ】。有【yǒu】些宋人逃提远了，契丹人骑马呼啸，自【zì】后赶【gǎn】去【qù】，就像射鹿射狐一般【bān】，终于【yú】一一射死。这种惨事，契丹人【rén】随口【kǒu】说来【lái】，丝毫【háo】不以为异【yì】，过自必习以常。放眼向【xiàng】那群俘虏瞧去，只【zhī】见人人脸如【rú】土色，在寒风中不住颤抖。这些边民有的懂【dǒng】得契丹人话，早就听过“射活靶”的事，这时更吓得魂不附体。
萧峰悠悠【yōu】一【yī】声【shēng】长叹，向南边重【chóng】重叠叠【dié】的云山望去，寻思：“若不是有【yǒu】揭【jiē】露我的身世之迷，我直至今日，还道自己是大宋百姓【xìng】。我和这些说一样【yàng】的话，吃【chī】一样的饭，又【yòu】有【yǒu】什么分别？这什【shí】么大【dà】家【jiā】好好的都是人，却要强分为契丹、大宋【sòng】、女【nǚ】真、高丽【lì】？你到我境内来打草谷，我到【dào】你境内去杀人放火？你骂我辽狗？我骂你【nǐ】宋猪？”一时之间【jiān】思涌如潮。
眼见出来【lái】打草谷【gǔ】的官兵【bīng】已去得【dé】不见人影，向众难民道：“今日【rì】放你们回去，大家快快吧【ba】！”从俘虏还道萧【xiāo】峰要令他【tā】们逃远走，然后发箭射杀，都迟疑不【bú】动。萧峰又道：“你们回去【qù】之后最好远【yuǎn】离边【biān】界，免【miǎn】得又被人【rén】打草谷捉【zhuō】来。我【wǒ】救得【dé】你一次【cì】不得第二次。”
众难民【mín】这【zhè】才信【xìn】是真，欢声【shēng】雷动【dòng】，一【yī】齐跪【guì】下磕头说【shuō】道：“大王恩德【dé】如【rú】山，小民【mín】回家去供奉你的长生禄位。”他们早知【zhī】宋民被【bèi】辽兵【bīng】打草谷俘去之后，除非是富庶人家，才能以【yǐ】金【jīn】帛回【huí】，否则人【rén】人死于地，尸【shī】骨不得还乡。宋辽连年交锋，有钱人家【jiā】早就【jiù】逃到了【le】内地。这些被俘的边民皆是穷人【rén】，哪有什么金帛前来取赎？早知【zhī】自己命【mìng】远已牛马不如【rú】，这位辽国大王竟肯放【fàng】他们回家，当真喜出望外。
萧峰【fēng】见众难民满脸喜色，相互扶持南行，寻思：“我契丹人将他【tā】捉了【le】来，再放【fàng】他们回去，使们一【yī】路上担惊受【shòu】怕【pà】，又【yòu】吃【chī】了许多【duō】苦【kǔ】头，于他们又有什么恩德【dé】？”
眼见【jiàn】众【zhòng】难民渐行渐远，那游坦之仍是直挺挺的站着，便道：“你【nǐ】怎么不走啊？你回归中原【yuán】，有盘【pán】缠没有？”说【shuō】着伸手入怀，想取些金银【yín】给他，但身边没带钱财，不摸之下，随【suí】手取了个【gè】油【yóu】布【bù】小包出来。他心【xīn】中一酸，小包中包的是一部梵文易筋【jīn】经，当【dāng】日阿朱从少【shǎo】林寺中盗了出来，强要【yào】自己收着，如今人亡经在，如【rú】何【hé】不悲【bēi】？随手将小包放回【huí】怀中，说【shuō】道：“我今日出来打猎，没【méi】带钱【qián】财，你若无钱使用【yòng】，可跟我【wǒ】到城里【lǐ】去取【qǔ】。”游坦【tǎn】之大声【shēng】道：“姓【xìng】乔的，你要【yào】杀便杀，要剐【guǎ】便剐【guǎ】，何必用这些诡【guǐ】计来戏辱于我【wǒ】？姓【xìng】游的就是穷死，也岂能使你的一文【wén】钱【qián】？”
萧【xiāo】峰【fēng】一想不【bú】错，自己是【shì】他的杀父仇人【rén】，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无化解，多说也是用，便道：“我【wǒ】不杀你！你要报仇，随时【shí】来我【wǒ】便了【le】。”阿紫忙道：“姊夫，放他不得！这小【xiǎo】子【zǐ】报仇不使正【zhèng】当功夫，尽使卑鄙下【xià】流手段。斩草除根【gēn】，免留后患【huàn】。”
萧峰摇头道：“江湖上【shàng】处处荆棘，步步凶险，我也这么走着过【guò】来了。谅这少【shǎo】年也【yě】伤不了我。我当日激得【dé】他【tā】伯父【fù】与父亲自刎，实是出于无【wú】心，但【dàn】这笔血债总【zǒng】是我欠【qiàn】的，何必【bì】又【yòu】害氏【shì】双雄的【de】子侄？”说到这里【lǐ】，只感意兴索然，又【yòu】道：“咱们回去吧，今天没什么猎可【kě】打。”
阿【ā】紫嘟起小嘴，道：“我【wǒ】心中想得好好的，要拿这【zhè】小子来【lái】折磨【mó】一【yī】番，可多有趣！你偏要放走他，我回去城里【lǐ】，又有什么【me】可玩【wán】的？”但【dàn】终于不敢违拗萧峰的话，掉【diào】转马头，和萧峰【fēng】并【bìng】辔【pèi】回去，行出【chū】数丈，回【huí】头【tóu】说【shuō】：“小子【zǐ】，你去练一百年功夫【fū】，再来【lái】找我姊夫报仇！”说着嫣然一笑，扬鞭疾驰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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